在支考的各种俳论著作中,屡屡使用“风雅之寂”(風雅のさび)这个词组。这个意义上的“寂”(さび)则属于我上文中所区分的第二种意义,指的是一种广而深的审美内涵。不过,“寂”(さび)这个词在支考等其他俳人的著作中,也是每每在狭义、即上述的第一种意义上,作为对客观对象的审美性格加以规定的一般性概念加以使用。例如,在《俳谐十论》中,支考写道:“……中品以上的人,口中常念雪月之‘寂’(さび),身上常染风花之色。”在《本朝文选》所收支考的《陈情表》中有一段话说:“芭蕉翁说过:俳谐有三品,言寂寞之情者、以女色、美食之乐为‘寂’(さび)者。”这里使用的“寂”(さび)的意思与辞书上所说的那种一般意义很接近,但从俳谐的角度看,这种意义上的用法多少有点特殊。此外,还有许多相关的议论,如“‘寂’(さびしみ)与‘可笑’(おかしみ)乃俳谐之风骨”;“‘可笑’乃俳谐之名,‘寂’(さびしき)为俳谐之实”;“若听不懂‘可笑’之语,眼看不到姿情之‘寂’(さびしさ),则……”等,在这些句子中,“さびし”(寂し)作为一个形容词名词化的概念,可以说已经接近了其严格意义上的“寂”(さび)的概念了。
曲斋在《贞享式海印录》一书中,对“霜天旅宿中,裹着蚊帐御寒凉”(如行);“漂泊者如古人夜晚放飞的风筝”(芭蕉翁)这一组连歌做了评论,说:“比起身穿绸缎睡衣、做一夜美梦,莫如躲在蚊帐中御寒;又,古人旅途劳顿,深知夜晚风筝之‘寂’(さび),故如此唱和也。”对另一组连歌——“晚秋阵雨连绵,寒冷有所不堪,借钱搭草庵”(举白);“给暖炉添柴禾,以续先人之‘佗’(わび)”(芭蕉翁)。对此,曲斋评论道:“留守草庵中,晚秋阵雨常落,而以‘寂’(さび)为乐,遂有此句也;下句接过‘草庵’,写火盆添柴,续古人之‘佗’(わび),以寄托己心。……又,一个‘柴’字,使晚秋阵雨中之草庵更添其‘寂’(さび)。”这里,“寂”(さび)这个词使用了两次。前者写以“寂”为乐,其含义较宽泛;后者写晚秋阵雨之“寂”(さび),在对象上有特别的限定,含义较狭。此外,该书对“风雅,乃是面目清癯的秋天”(北枝);“抖抖衣袖上的霜,带着一缕菊花香”(十丈)这组连歌评论道:“山路上菊花,因霜而瘦,故以风雅之寂唱和之。”对另一组连歌——“买的面饼放在那里,都干枯了,多可惜呀”(芭蕉);“还有那干皱了的大萝卜呀”(桐叶)评论道:“看到常来的茶店中作招牌用的饼干枯了,店里的大萝卜也干皱了,于是见出‘寂’(さび)。”可以看出这里的“寂”(さび)含有广义和狭义两种含义。
从美学的立场来看,类似的饶有趣味的例子,还有支考的《十论为辩抄》中对芭蕉的俳句《盐鲷》所做的评论,并且与其角的“猿喉露白齿,枯声啸峰月”做比较,比较的部分在此不提,只引用他对芭蕉的评论。支考写道:即便是“十知”全能的高手,也不可能写出芭蕉这首俳谐中的最后五个音节。在此,初学者与名人口里说出来的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意蕴上却相差万里。无论是其角还是我本人,即便是以“盐鲷”为题来构思,我们走过鱼棚,对于盐鲷所能产生的“寂”(さび),也不过是盛鱼的简陋木器的木头香味、联想到梅花的风情,或者想起女人出嫁的一些微妙细节。先师芭蕉在那时候对海边的狂风完全不在意,却写出了卖干货的鱼棚中的那种“寂”(さびしさ)之味。在当时的俳谐作者各显其能的时候,先师却看到只有孩童才有兴趣加以注意的鱼棚,体现出其特有的“夏炉冬扇”的“寂”(さび)之趣味,如此,怎能不成为悠游自在的道人呢?怎能不成为俳谐之道的祖师呢?
这里的“寂”(さび)和“寂”(さびしさ)具有广义和狭义两方面的意义。此外,据我管见所及,一个名叫“也有”的俳人写的《薄衣》一文中,有“将世间使用鲷鱼之奢侈,变为欣赏奈良茶田乐之寂(さび)”这样的话,还有“卢同以夜锅煎茶,作为雨夜之寂(さび)”诸如此类的说法。这些“寂”(さび)都是以俳谐和茶道为特殊背景的,同时,从表面上的直接的意思来看,又都是对特定对象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