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闺房记乐(8)

考虑到《诗经》把《关雎》作为首篇,我也把夫妻深情放在本书首卷,其他的内容次第叙述。但惭愧的是,我小时候贪玩,书没读好,才疏学浅,只能记一些流水账而已。假若读者一定要求这本书写得文采斐然、法度严谨,那就是要求沾满污垢的镜子放射明亮的光芒,有些强人所难了。

我幼年时就和金沙一个姓于的女孩订亲了。但不幸的是,这女孩在八岁时就夭折了。后来我便娶了一个姓陈的姑娘,姓陈名陈芸,字淑珍,是我舅舅陈心馀先生的女儿。

陈芸天质聪颖,刚会说话的时候,舅舅给她念了一遍《琵琶行》,她立刻就能够背诵。然而,她是个苦命的姑娘,四岁时父亲去世,与母亲和幼小的弟弟相依为命。陈陈芸的母亲姓金,弟弟叫陈克昌。由于舅舅去世的早,家里的日子过得相当艰难。陈陈芸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针线活做得很是精湛,一家三口全靠她的一双巧手来过活。弟弟上学后,学费、伙食费都由她一手负担,从没有让弟弟为难过。陈陈芸很好学,一天,她偶然发现书麓中有一篇《琵琶行》,就对照记忆把诗中的字逐个认会。刺绣的间隙,她渐渐地熟习了吟诗作对,曾写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这样的佳句。

那一年,我十三岁,跟随母亲回娘家,第一次看到陈陈芸。我和她两小无猜、耳鬓厮磨,有幸看到她写的诗句。我当时一看她的诗句,顿时为她的才华所倾倒。但我担心天妒英才,怕她以后没有好的福气。我我内心始终不能释怀,就对对母亲说:“母亲若是为孩儿娶妇,儿非淑姐不娶!”母亲也喜欢陈陈芸温柔可人,就答应下来,脱掉自己的金戒指,戴到陈芸的手上。我和陈陈芸正式订婚了,那一年是乾隆乙未年(1775年)七月十六日,我至今印象深刻。

当年冬天,陈陈芸的堂姐出嫁,我和母亲前往祝贺。陈陈芸比我大有十个月,我们从小就以姐弟相称。虽然我们已经订婚了,我仍然称她为“淑姐”。

新娘要出嫁,女客们也都穿得光鲜照人,只有陈芸素面朝天,铅华不染。与平时相比,她也只是多穿了一双新鞋而已。我看她的新鞋子绣得非常精致,就问她是从何处买来。陈芸她说是她自己做的。我这才惊喜地发现:这姑娘的确非常有才,不仅诗文写得好,女红更是十二分的精湛。“心灵手巧”这四个字她当之无愧。

陈芸身材秀美,肩膀削滑圆润,脖子洁白细长;虽然清瘦,但并不显得嶙峋突兀,虽瘦而秀;眉毛弯弯,眼睛水汪,看人的时候很有神采。只是稍稍有点小暴牙,这不是好的命相。但她有一种缠绵的魅力,让人难以抵挡。

我要求欣赏她的诗稿,她大大方方地拿给我看。在看的时候,我发现诗稿有很多不完整,有的仅有一联,有的只有三四句。我很不解,就问她为何不写完整,她浅浅一笑说:“我天资愚笨,又没有老师指点,因此难得圆满。假如能有一个心意相通、学识渊博的人来做老师,那该是多么的好啊!”说完,她又做深深叹息状。我就调侃地在她的诗稿上写上“锦囊佳句”的四字题签。唉,现在想来,真是有些恨自己,这四个字就是她寿命不长的先兆啊(“锦囊佳句”的典故来源于李贺,李贺就是一个很有才气却很短命的诗人)。

给表姐送亲那天夜里,我把一直将新娘送出城外。回来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了。我赶到腹饥难耐,就四处找东西吃。老妈子给我找来一些枣脯让我充饥,我刚吃两颗,觉得太甜,就吃不下去乐。我正为肚子咕咕作叫而苦恼,忽然感到有人在暗暗牵动我的衣袖。我回头,看是陈芸,便会意,就跟着她到了她的房间。

到了陈芸的闺房,我才发现她已经为我准备好了热酒小菜,内心顿时赶到非常温暖。我正举起筷子,准备狼吞虎咽之时,忽然听见陈芸的堂兄陈玉衡大喊:“淑妹快出来!”陈芸怕玉衡发现我,就急急地关上门,对玉衡说:“我赶到很疲倦,正要睡下呢。”玉衡淑妹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就从门缝里侧着身子挤进了陈芸的卧房——这个泼皮,见我正在享用陈芸专门为我准备的小粥小菜,就斜起眼睛笑着对陈芸说:“刚才我好话说尽,让妹妹给我一碗粥喝,妹妹说没有了。原来都藏起来,专门用来款待你的夫婿啊!”玉衡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陈芸羞得跑开了,其他人也都跟着起哄。我感到非常难堪,生气地带着老仆人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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