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引述的这首诗,它的标题叫做《地图册》,写于1997年11月,我的28岁生日第二天。那是一段内外孤苦却又充满激情的岁月。那时候,我生活在川南一座以井盐和恐龙而闻名的城市,像一只辛勤的蚂蚁,用微薄的稿费和工厂施舍的几文下岗津贴养家糊口。日子贫困,却怀揣梦想。梦想之一,就是去远方。但渴望远方的人却被生活的钉子牢固地钉在了盆地一角。我只能在夜晚的孤灯下翻看一本本地图册,用这种地图上的旅行来代替真实的远走高飞。其情其景,颇有些类似过屠门而大嚼。但它不仅在一定程度上抚慰了想去远方的饥渴,同时也让我对远方的想往有着更加丰满的基础。这正如我在更年轻时的一篇题为《想去远方》的短文中说过的那样:“想去远方也许是人类特有的一种对不可知事物的渴望,是对平凡生活的改正和缀饰;想去远方的念头常常使我觉得,在远方,在时间和空间的远方,一定有着一些美好的、神秘的东西在等待着我,想去远方的念头便为我平淡的生活抹上了一层瑰丽梦幻。”
我已经忘记是哪位老先生曾经说过,他说人的一生应当活九十岁,前三十年读万卷书,中三十年行万里路,后三十年坐在书斋里,潜心著述。这位忘了姓名的老先生的话,是我困居川南时支撑我的信念之一。我还年轻,我应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机会,它必将在以后如期而来。
事实上,直到三十五岁以后,行万里路才成为鲜活生动的现实。数年之间,每一年都有多次长短不一的远行。只有当我四处奔走,人在旅途,我才明白中国的国土有多么广阔,而960万平方公里又是一个何等辽远、何等宏大的空间。有人戏言:所谓旅行,就是从自己活腻了的地方到别人活腻了的地方去。我以为,这一戏言有着真实的哲理:一个永远囿于小地方的人,尽管他可以从书本,从影视和网络中了解远方,但这种了解毕竟是肤浅的,平面的。与真实的远行相比,便如同造型逼真的塑料花与怒放摇动的野花摆在一起。只有当你亲身出现在那些陌生的远方,你才可能感悟到另一种迥然不同的生存与呈现:别人活腻了的地方,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你因为没有见过,你因为没有感受过,神奇与诱惑便油然而生。
诸种出行方式中,我最喜欢的是火车和自驾。漫长的铁轨,笔直地伸向远方,喷着烟雾的机车,拖动着我行进在未知的路途。而我,长时间地呆望着车窗外面,那些一闪即逝的路人、村庄、稼禾、城市,它们会让我在一瞬之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或许,旅行就是沿路检验自己的前世或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