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改变人生曾经是我们的生存寄托

有人总结过,移民美国的总体实践战略是:跳下船逃进去,找亲人带进去,读好书考进去,捧上钱请进去。在笔者有能力追寻出国梦想的当年,唯有“读好书考进去”一种走向。

20世纪80年代,全中国的大学校园笼罩在“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典型经济窘境里。记得数学系的一位兄弟向我痛诉,上个月的一张出公差的电车票,居然还被教研室主任压着无法报销,理由是,经费亏空。

校园人就这样奋斗在穷则思变的自我激励中,好在此乃儒家学说认可的人性本能之一,不算大逆不道。1984年,国家颁布关于自费留学生的新规定,敞开了具有工程师和大学讲师以上职称人员自费留学的大门。初步形成国家公派、单位公派和自费留学三种主要途径,自费出国留学成为主体,对象包括访问学者、研修生、进修生等。“出国潮”的强烈冲击和震撼,掀起了这样的心理波澜:走,还是不走?到哪里去?去干吗?校园是读书人集聚处,天真幼稚者众,所以本性流露亦更加率真。每日在校园里过道上见面,年轻教师间的问候语都发生了剧烈变化:不再是“吃了吧”的国问,代之以“还没出国呐”、“办得如何啦”。这里的潜台词是,年轻教师留校三年尚未出国赴美,肯定源于托福或成绩不佳,自感智商低人一等。生存压力之大,由此可见。

不久,单身教师宿舍里,流传了这样的消息:新加坡国立大学已经派出专人驻守校园,凡有本校单身教师愿意应聘,一律接受,待遇从优。每月2 500新币外加免费一室一厅;如果已婚,欢迎同行,配偶暂无一技之长者,每月另有1 500新币过渡;携儿带女者,每人每月再加1 500新币,住房待遇升级,免费配备二室一厅。据说,这是一项特殊的人种结构改良国策。有刚毕业留校的通信专业硕士小刘,决意后马先行,数周后居然真的飞走了。可见,消息的真实性不容怀疑。

这样一来,反倒是位居研究室主任一级的中层教师们,开始不安起来。他们属于“文化大革命”前的本科生,“文化大革命”后的研究生,既有出国留学的宏愿,又不想放弃已经在学院专业上占尽先机、大展宏图的好时光。想不到,新加坡的人才计划真是环环相扣,一丝不误,主意早就打到精英人士的下一代身上。我们主任尚在小学五年级的儿子,被只身保送新加坡,教育费用和生活费用一律全包。几年之后,功成名就的主任唯一的遗憾,就是儿子已经无法与其自然沟通,下一代算是为他国生育了。据统计,自清末洋务运动到1949年,总计留日学生4万,留美2万,留欧2万;1949—1978年,以留学苏联、东欧为主,共约1.2万人次;而自1978年以来,已经有超过50万人次的中国大陆留学生,分布于世界各地。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我收到的第一份录取通知书来自美国费城,托马斯杰斐逊大学医学院。这所以开国元勋名字命名的大学,录用我深造,可谓你情我愿,但却面临“拒签”的局面。这段纠结花费了近20年,我才慢慢得以理解,美国是个竞争社会,不欢迎乞食者,也不讨厌争食者:那位签证官员的“心证”能力,确实一流。

你想,当年我们大学的财政状况,作为外交情报官员的签证领事,肯定略有所闻。事实也是如此,教师报销的出差车票尚且要拖,教师的生活水准一定拮据。像我这样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却精瘦如青春少年,到了美国,不利用机会多赚外快,改善生活,完全不符合生物本能。“谁说我有移民倾向”,“我没有移民倾向”,这样的自我澄清,在签证官员面前,是毫无说服力的,事实明摆在当年的我们身上、脸上和文件上。时间到了2010年年初,几位在上海外资企业任职的年轻朋友,利用“黄金周”来美国度假购物。试想他们站在签证官员面前的那份自信,腆着中年男人的小肚子,依次递上个人资产证明、收入证明、房产证明,事实胜于雄辩。到了美国,就是用鞭子赶着,他也不会去与低收入者争饭碗,讨剩菜,即使他有移民倾向,也是投资性的,正好符合美国法律近年面向富裕人士推出的、欢迎鼓励的移民类型。

最为关键的是,“移民”一词,在我们当年从小学课本到大学教材里,出现频率极低,而且贬义居多,移民近似偷渡。《海霞》、《小螺号》等启蒙电影里,悄悄移上岸来的全是坏蛋。我们从小被告知,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领导派你出国是拯救全人类。但自己想着移民出国,离开中国,理由一定不够光鲜。要是连美国人也认定你有穷人思富的“移民倾向”,担心你移民美国,平白无故多占一份社会福利。真是一桩两边不靠谱的事。所以,直到扎根美国后,生活才开始逐渐教会我们理解移民背后的真实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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