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汪精卫的谈话[1]

  

(一九○五年秋)

革命以民权为目的,而其结果,不逮所蕲者非必本愿,势使然也。革命之志在获民权,而革命之际必重兵权,二者常相抵触者也。使其抑兵权欤,则脆弱而不足以集事;使其抑民权欤,则正军政府所优为者,宰制一切,无所掣肘,于军事甚便,而民权为所掩抑,不可复伸,天下大定,欲军政府解兵权以让民权,不可能之事也。是故华盛顿与拿破仑,易地则皆然。美之独立,华盛顿被命专征,而民政府辄持短长,不能行其志;其后民政府为英军所扫荡,华盛顿乃得发舒。及乎功成,一军皆思拥戴,华盛顿持不可,盖民权之国必不容有帝制,非惟心所不欲,而亦势所不许也。拿破仑生大革命之后,宁不知民权之大义?然不掌兵权,不能秉政权,不秉政权,不能伸民权。彼既借兵权之力,取政府之权力以为已有矣,则其不能解之于民者,骑虎之势也。而当其将即位也,下令国中,民主与帝制惟所择,主张帝制者十人而九。是故使华盛顿处法兰西,则不能不为拿破仑;使拿破仑处美利坚,则不能不为华盛顿。君权政权之消长,非一朝一夕之故,亦非一二人所能为也。中国革命成功之英雄,若汉高祖、唐太宗、宋艺祖、明太祖之流,一丘之貉,不寻其所以致此之由,而徒斥一二人之专制。后之革命者,虽有高尚之目的,而其结果将不免仍蹈前辙,此宜早为计者也。

察君权、民权之转捩,其枢机所在,为革命之际先定兵权与民权之关系。盖其时用兵贵有专权,而民权诸事草创,资格未粹,使不相侵,而务相维,兵权涨一度,则民权亦涨一度。逮乎事定,解兵权以授民权,天下晏如矣。定此关系厥为约法。革命之始,必立军政府,此军政府既有兵事专权,复秉政权。譬如既定一县,则军政府与人民相约,凡军政府对于人民之权利义务,人民对于军政府之权利义务,其荦荦大者悉规定之。军政府发命令组织地方行政官厅,遣吏治之;而人民组织地方议会,其议会非遽若今共和国之议会也,第监视军政府之果循约法与否,是其重职。他日既定乙县,则甲县与之相联,而共守约法;复定丙县,则甲、乙县又与丙县相联,而共守约法。推之各省各府亦如是。使国民而背约法,则军政府可以强制;使军政府而背约法,则所得之地咸相联合,不负当履行之义务,而不认军政府所有之权利。如是则革命之始,根本未定,寇氛至强,虽至愚者不内自戕也。洎乎功成,则十八省之议会,盾乎其后,军政府即欲专擅,其道无繇。而发难以来,国民瘁力于地方自治,其缮性操心之日已久,有以陶冶其成共和国民之资格,一旦根本约法,以为宪法,民权立宪政体有磐石之安,无漂摇之虑矣。

据《民报》第二号(东京一九○五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版)精卫《民族的国民》转引孙中山谈话



[1]当时的同盟会员汪精卫在《民族的国民》一文中引述他闻诸孙中山的这番议论,来驳斥所谓革命“有与所蕲相违者,求共和而复归专制,何乐而为此”的论调。该文发表前,汪只在是年秋季才得与孙中山晤面,谈话时间即据此订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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