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首战报捷(1)

1931年深秋,中央的地下交通来接送贺昌同志离开上海去江西苏区。行前一段,他每个礼拜都偷偷地跑来看我,打听营救关向应同志的工作进展情况。我也一有进展,就及时设法告诉他。贺昌临行前,来向我辞行话别时,不巧陈志皋也来找我。我在楼上一听到陈志皋坐的小轿车喇叭和发动机的声响,就知道是他来了。我叫贺昌赶快到隔壁的卫生间去暂时避一避,我则和衣躺到床上,假装正在休息。陈志皋停了车上楼来,一进门见我躺在床上,就问我怎么啦。他是来约我去看电影的,说是大光明电影院正在上映一部很好看的什么片子……我说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今天不能去了。他听说我头痛,就很爱惜地埋怨说:“劝你不要抽香烟你怎么还要抽,看看,这不是因为抽烟太多而头痛了么!”其实,我那时抽烟并不厉害,因为他自己不抽烟,看到我偶尔抽烟就很敏感地表示反对,但他却很爱喝酒。他当即问我要不要买些药来。我说:“原先备用的药还没吃完,稍为休息一下就会好的,真是对不起,今天不能陪你去看电影了。”陈志皋对我一向彬彬有礼,从不勉强我去做什么,于是说:“没关系,那我就跟弟妹们一起去。”说着就向我告辞了。

陈志皋走后,贺昌从隔壁卫生间里走了出来。我向他说:“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你知不知道?”他说他已经听说了大致情况,但还是希望我详细地对他讲一讲。

我告诉他,几天之前,陈志皋约我在东华咖啡馆喝咖啡,并建议吃过晚饭后,一起去大光明看电影,他已买好电影票,准备请他的姐妹们也一起去。我已感觉到,陈志皋有意识地要让我跟他的姐妹们多接近,为了不妨碍姐妹们的学习,他买的电影票都是星期六晚上的。那天下午大约四点钟光景,我们两人坐在咖啡馆里闲谈,正巧碰见他在徐汇公学时的同班、同寝室好友曹炳生。徐汇公学是一间监管很严的天主教会学校。毕业后,曹一直继续在学法文,后来就考进了法租界的巡捕房当翻译。看见曹炳生走了进来,陈志皋就立即起身跟他打招呼,两个老同学嘻嘻哈哈地握手拍肩,十分亲热。我只是很礼貌地跟曹点点头打个招呼。于是他们两个人就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陈志皋问:“小曹,最近巡捕房里有什么新闻吗?”曹炳生小声地回答说:“有啊!南京国民政府派人来抓了一个共产党的头头,湖北人,六十岁左右,镶一口金牙齿,酒糟鼻子,只有九个手指头,是悬赏了十万块钱才抓获的,这赏金真高呀!”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他俩在一旁兴高采烈地说着话,我面不改色地用茶匙搅拌着杯里的咖啡,装作一副对这种事漠不关心的样子,不插问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接着曹炳生又说:“咳!这个家伙真不中用,一坐上电椅,就吃不消,招供了。”后来,他俩又讲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我就不再用心旁听,紧张地暗暗琢磨起来:共产党的头头,湖北人,那是谁呢?我开始在心里琢磨,把自己所知道的、敌人会悬赏十万元的、湖北籍的党中央领导人,一个个地排着队数过去。董必武?既不是酒糟鼻子,也不是九个手指头。陈潭秋?没金牙,不像,也不可能……究竟是谁呢?忽然间我想到了向忠发。他在武汉当码头工人时就很爱喝酒,是酒糟鼻子。他镶了满口金牙,有个手指被别人砍掉了一点,看起来好像只有九个手指头。大革命失败后,他去苏联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那时党中央总书记瞿秋白因犯“左”倾盲动主义错误,已被撤销职务。1928年夏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开前,共产国际在选拔干部时片面地强调工人成分,推荐向忠发。他在六大上当选为中央政治局主席,兼政治局常委会主席(党内习惯上仍称“总书记”)。但向忠发没能力主持中央工作,他文化水平不高,又沾染上流氓无产者习气。仔细一想,各方面条件都符合,我就肯定是向忠发了。

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得赶紧设法向党中央报告。心里尽管急得要命,可是脸上还是不能露出声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们两个好朋友东拉西扯地闲谈了一会儿,曹炳生就急着要走了。陈志皋说:“你不是刚下班吗?为啥急着要走呢?我们一块去喝两杯酒、吃顿便饭吧,吃过饭再一起去大光明看电影。你看,我已经买好了这么多票子,有你一张。”曹炳生叹口气说:“唉,我哪有你这位大少爷这么清闲享福啊!晚上还要值夜班,我们吃公事饭的人可是身不由己呀!”说着就道别匆忙地走了。我反正早已有准备,每当我不想陪陈志皋一起外出应酬时,就装作头痛,于是当即对陈志皋说,我的头痛病又犯了,吃饭和看电影都去不成了。陈志皋是一个真正能以礼待人的世家公子,他信以为真,就用小汽车送我回家,途中还下车去西药房买了些阿司匹林药片。

回家后,我马上打电话给住在徐家汇一家烟纸店(上海人对杂货店的叫法)楼上的潘汉年同志,告诉他我有极其紧急的事要当面告诉他。潘汉年很快就来了,我把听到曹炳生讲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并说:“因为我托陈志皋营救关向应,他刚才问曹炳生巡捕房有什么新消息,本来是有意问问关向应一案的进展情况,不料曹炳生竟在无意之中说出了这样一件大案。我数来数去符合曹炳生所述那被捕人特征的只有向忠发了。”潘汉年说他也认为会是向忠发。我又说:“听曹炳生的口气,向忠发坐了电椅子后吃不消,很可能已叛变,说不定今天晚上还有什么更严重的事情会发生呢!”就催他赶快去向党组织紧急汇报,他就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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