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冤”

我读《红楼梦》,有些问题至今还是似懂非懂,自己头脑里并未理清,所以讲起来也就不会让人感到清楚爽快;但又觉得,问题不妨摆出来让大家共同思索解决。

如今,我就要摆出这个“冤”字来。《红楼梦》里的“冤”似乎没有引起阅读者和研究者的很多注意、讨论,但实际上“冤”在《红楼梦》里出现的次数并不少,地位也很突出。例如,十二钗中的重要角色宝钗和副册中香菱的出场,都是一个名叫冯渊的人引起的。大家早都明白,冯渊就是“逢冤”的谐音字。运用谐音字而使故事情节增加层次和趣味,是曹雪芹常用的艺术手法。再如,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时听到的《红楼梦》曲第十四支〔收尾〕(飞鸟各投林),其中有“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散皆前定”。再往下看,到第八回宝钗首次从宝玉手中接过通灵宝玉来,细看上面的字迹,只见反面有三行篆字,第一行是“一除邪祟”,第二行是“二疗冤疾”,第三行是“三知祸福”。接下去到第二十五回,宝玉被马道婆的邪术所害,几乎丧了性命,幸得一个僧人来救治。这僧人把通灵宝玉要来托在掌中说:“可叹你今日这番经历:‘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至此,书文不过才至二十来回,这个“冤”字就已然出现了这么多次,这能不引人注意其中的内涵吗?

记得我曾写过一篇小文收在《红楼夺目红》中。我在文中提出《红楼梦》是一部“冤书”的命题,似乎还没见别人这么明白地提出过。如今我想在这儿继续讨论一下这个“冤”字,看看它究竟所指何在?是否能由此推测、假设出一些合理的情节内容来?假若能的话,那就定会对理解《红楼梦》原著的结构和八十回后的重要内容有所助益。当然,这不是一件简单容易的事情,我只能作一些初步的尝试。

《红楼梦》中“冤”的故事,有明白点出“冤”字的,比较好懂。难懂的或者特别容易被人忽略的,是原文中那些并不明点“冤”字,而实际上是最大的“冤枉”的故事。冯渊的“冤”不必细说,花了钱所买的女孩不但平白无故地被别人抢去,自己还因此送了性命,告到官府结果一无所获,也就是“冤”沉海底罢了。再看看鸳鸯的事情,只因贾琏一次因费用的问题被困住了,就来求鸳鸯偷运老太太的财物押出去以暂渡难关,鸳鸯出于一片好心帮助了贾琏,后来却被贾赦诬为与贾琏有私情勾结。从书中种种暗示来看,鸳鸯日后就是因此而丧命。再如,石呆子有几把好扇子让贾赦看见了,其爱不释手,务要弄到手中,而石呆子怎么也不肯出售,结果是由贾雨村仗官势诬陷石呆子,不但强霸了扇子,也送掉了石呆子的性命。这又是一类“冤”案的事例。当然,读者都会记得凤姐弄权铁槛寺,私下里索要了三千两银子,破坏了人家婚姻,害死了男女双方的性命,一对尚未成亲的男女不幸落入此“冤”。这又是另一类好例子。末后,不用再多费言辞,我们都会想起晴雯这位清白而可怜可痛的少女之“冤”死,是《红楼梦》八十回结束的一个重要结穴。顺便说一句,按照拙见推测,黛玉恐怕也是因被赵姨娘等坏人以恶语诬陷而含恨早亡的。

以上诸例,都说明了“冤”在《红楼梦》中的地位和意义。但通灵宝玉三行字中的“冤疾”,以及与“冤”密切相关的“冤债”、“冤冤相报”这三个重要条目,我说了半日却连一条也没有涉及。

我初步设想通灵宝玉上的三条文字,是代表了宝玉生平的三次重大灾难:第一次是马道婆邪术;第二次是因某一“冤”案而患了大病(也许就指晴雯之屈死),是这块通灵玉把“冤”病治好了。第三次的“知祸福”究为何指,那已在八十回后,就不宜妄测了。至于“债”与“报”,我个人感觉它们之间是有关联的。那么宝玉欠的是谁的“冤”债,而这个“债”又是如何报应在宝玉身上的呢?这就是我们需要用工夫去探索解决的核心问题了。假使对这一问题不能理解,或视而不见、置之不论,还自以为读懂了曹雪芹的《红楼梦》,这在逻辑上是讲不通的。

我把自己无力理清的疑难之点记在这里,盼望诸位集思广益,想必终究会有解决之时的。

辛卯年九月十六日

2011-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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