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言女子非英物(7)

女人警惕地侧耳倾听。

于山风的呼啸、树枝茅草的晃荡中,她听出了一种异样的动静。

那异样的动静,有点像野物在蹑脚潜行。蹑脚潜行的野物,似乎正朝她而来。

女人朝前后左右看了看,“咔嚓”一声,她折断了路旁一根略显枯黄的青木。

女人将青木横在手中,如壮丁手持护身棍。

女人出生这山乡,长在这山乡,山里有些什么野物,她清清楚楚:豺狗子、野猪、麂子,还有云豹。她不光是听说过豺狗子拜月的故事,豺狗子刨开新坟吃死人心的故事,而且亲眼见过、撞到过,只不过被她打死了。

那是冬日的一天,她正倒转着锄头在捶冷浸田的田埂,一只毛色灰黄的老豺狗拖着长长的尾巴,突然出现在田埂上,且直冲她而来。老豺狗许是被猎人从山里赶出来的,急惶惶逃命,好不容易逃到萧索的田野,奔上了田埂,却被捶田埂的女人挡住了道:两边都是冷浸田,它知道若一掉进冷浸田,就如同人陷进沼泽地一样难以脱身。它已经无路可走,它得从女人那儿闯出一条生路……许是它在山林里多日未觅得食物,饿得不行了,决心穿过田野到农户家里去饱餐家禽,却在原本以为冬日萧索、无人的田埂上遇上了拦路的女人……许是它因年迈体衰,昔日头领的地位,为青壮的同类篡位且被撵了出来……总而言之,在它必经的路上,有个女人挡在前面。然而正因为是个女人,它恢复了昔日的自信,它相信自己一出现,女人就会惊慌而逃,让开道路。若是女人不让开,它就先以这女人来充饥,尝尝女人的心……可它低估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不但未惊慌而逃让开道路,反而是在它直冲过来时,猛地扬起手中锄头,如以大刀砍敌一般,一锄头正击中它的脑壳……此后的事它当然就不可能知道了,此后的事是女人兴奋地将送上门来的豺狗子拖回家,开膛破肚,不仅是自家炖了一大锅老豺狗子肉,而且送了许多给村里人。

这次碰上的,又会是豺狗子么?

女人扬起手中的青木,如习武之人高举起齐眉棍。

一声尖利的唿哨,传了过来。

这尖利的唿哨,可就绝非野物所能了,而是干剪径行当的发出命令、传递信号,告诉同伙,这里有个独身行走的女人,该下手了。

尖利的唿哨声一起,剪径的断定女人会被吓得不要命地奔逃。而就在你奔逃时,嘿嘿,前面已有人将你堵住……

尖利的唿哨声一起,女人的心里不由得一震,真碰上土匪强盗了?!

女人的心里虽然一震,但并没有惊慌失措。她将手里的青木抡了两圈,大声喝道:“我是荷叶桂林堂的葛兰英,与你们昔日无冤,今日无仇……”

葛兰英是将门之女!

葛兰英的父亲葛葆吾,字承霖,是湘军有名的战将。这位战将如同诸多湘军将领一样,是读书人出身,转而投笔从戎。从戎的原因当然是因太平军兴起,曾国藩招募乡勇之故,也就是跟随曾国藩走上战场的。跟随曾国藩走上战场的,自然多系曾国藩的湘乡老乡。葛葆吾则不但是曾国藩的乡邻,他的弟弟还是曾国藩弟弟曾国潢的女婿。

葛葆吾于咸丰初年随曾国藩出山。亦如同诸多投笔从戎的湘人一样,读书时舞文弄墨、诗词书画、经文八股固然已经上乘,但这些玩意儿似乎于朝廷无多大裨益,得不到重用,当不了大官;到得太平军起事,遍地烽火,投军征讨长毛打仗时,以文从武却屡建奇功,连连陛升。葛葆吾很快就以军功擢至道员正四品,后又做过盐运使、按察使。

曾国藩的湘军打仗,往往是打赢一仗,攻下一个地方、一座城池,便任由那些打了胜仗的湘勇携带劫掠到的金银财宝回家。湘军不愁没有兵源。因为那些回到老家的人是最好的宣传机器,带回家的金银财宝是最好的广告,“当兵吃粮,打仗发财”!乡里的穷苦百姓、地痞无赖、流氓无产者,乃至秀才乡绅、工商小业主,无有不动心、不跃跃欲试的。再招募一批湘勇来充当生力军毫不费事。但曾国藩的湘军,朝廷是没有军饷发的,全靠自己筹措。自己筹措能保证士兵有饭吃,能吃饱就不错了,那军饷往往就是一个“欠”字。这欠了士兵的饷金,你不让他们兜些金银财宝回去,能行么?况且那金银财宝主要是从长毛手里抢来的,湘军将领把这叫做“以敌之物,补己之缺”。为得金银财宝,士兵拼命打仗;得了金银财宝,士兵发财回乡。发财回乡的士兵,引来更多的人打仗。如此循环,湘军愁兵源否?

葛葆吾就是于同治二年回到老家,一下就新募湘勇四营,及亲军一营,自成一军,只差没打出“葛”字帅旗了。那“葛”字帅旗之所以不能打,乃因他是追随曾国荃麾下,曾国荃那才是大帅,曾大帅。他虽然未能称帅,同治皇帝却曾三次钦令直接指挥葛军作战,可见其未称葛家军也是葛家军了。曾国藩亦赠他一对联,云:飞觞洒翰偏得意,读易论诗亦未疏。又可见他是熟读圣贤书的文武全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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