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祈祷，极左的事，再也不要重现。
纵观我所亲历的20世纪（几乎是整个20世纪），所得的启发是：
首先，这一百年来中国有两大变化：一是清政府的倒台，一是国民党政府的倒台（还有一些较小变化，如北洋军阀倒台、西南军阀倒台就不足道了），这二者倒台的后面，似乎有一历史特点。慈禧太后、蒋介石，都夸耀他们的先辈光明正大，好像过去的地主后代们，都喜欢夸耀自己的祖先如何刻苦成家，但如果用祖上的荣耀以掩饰自己干的坏事和蠢事，则历史终将把他们赶下舞台。有一位美国作家赛珍珠女士写了一部小说，名叫《大地》，还得了诺贝尔文学奖，那里面写中国地主维持家庭，多半不过三代。这很似中国民间常说的话：“地主的第一代是牛，艰苦努力成家；第二代是猪，靠祖先财产过活；第三代是鸡，则靠拾地上丢的剩菜剩饭过活，又变成穷人了。”这成了历史走不出的怪圈。
其次，文艺界、学术界，在新时代变化也很大，有些自以为很新的人，一转瞬，冷不防，也变成了旧人。但，这里似乎也不能允许相对主义者钻空子，思想进步与否，毕竟还有确定的标准。一个人，真心求进步，真正是真诚与人民共甘苦的人，他不会脱离时代，自会与日俱新。最足以阻碍别人或阻碍自己前进的人，还是那些错误地妄分雅俗的君子，眼睛只向上看，而不肯往下看。这种人，不仅不能“与日俱新”，而且还会终日不乐。他们似乎不知道，没有人民在身旁，心中无人民，你就会从进步，变为退步，就会被淘汰，纵使你有快乐、一时得势，这有什么用处？你心中有人民，真心爱人民，人民当然也真心爱你。这样，你也会随着人民共同进步。你如果对他们本来就不爱或冷淡，甚至心怀不满，或者自认为自己或自己一伙人，比他们高明，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对你爱呢？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你走呢？——文艺界、学术界，不管什么界，如果失掉了人民，也就失掉自己了。
这个世纪，快要终结了，我希望在新世纪中，我们都不要成为败家子、不肖子孙；都不要拿自己过去的或祖宗的成绩来掩饰自己现在的愚蠢与自私。历史（或时代）是十分无情的：你愚而自用，腐化堕落了，蜕化变质了，谁也不能救你。
我希望新的一代人，都能敢于立新功，有新的志气；不依靠祖业，不拾人牙慧；有错就认真改，不文过饰非；有忠言，就倾耳听。不怕听不同的意见。谁要想在今天实行孔夫子的“父为子隐、子为父隐”，恐怕最终难免是“害人又害己”。
我想，要不做败家子，而做有志气的人，也很容易。只要你能独立思想，也让他人有独立思想；你不愿做奴隶，也不要他人做你的奴隶。这就是说，既要自己尊重，也要尊重他人。自己有个性，也让他人有个性。人有点个性，当然比一点个性都没有的人好得多！有个性，承认个性，才可使人的行为有自由的意义，因而也有责任感。这样，才可使人能有错认错，能进行自主创造。否则，人会把自己的错误推给别人，让别人承担责任；或认为他是凭他人或祖师爷指示在办事，自己错了，也有理；甚至也可把别人的成绩，算成是自己的成绩。
人，也好比是一个小孩或小学生，你叫他的个性不得发展，只听你的话，只认你的话是真理，他长大了，不但不肯用思想求创造，而且还可能是一个小小机器，或十足的大傻瓜！但也可能他一旦觉悟了，会忽然起来要你的命！这就是我们这个世纪、这个时代给我们的深刻教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