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亲历的二十世纪(10)

全国在进步,全国文艺界、学术界在更加团结,更出现辉煌成绩。新与旧,在暗中进行更替。

卢沟桥一声炮响,全国抗日战争终于开始了,这更要求全国人民大团结。因写《一只手》(指蒋介石一手遮天)而逃去日本的郭沫若,重新又在武汉和重庆见到了蒋介石。那时,国内国外,凡是中华民族的子孙,都在抗日旗帜下一齐动员起来了。我也随着战争从北京逃到上海,从上海逃到南京,又从南京逃回四川成都。不久,南京国民党政府也从武汉迁到重庆,准备长期抗战。

这时期,应该说,国共合作是真诚的,也是巩固的,有似北伐时期。郭沫若也担任了政治部主要职务,聚集了大批新文艺界人士做抗日宣传工作,洪深、田汉等人都很繁忙。其他知识分子,也都一样。

南京国民党政府,也不敢不振作。到了重庆不久,即打击发国难财的家伙,枪决了重庆市长和教育厅长。人心大振,连我的爱人,逃难到了成都,在找不到糊口工作的时候,还同一些妇女到街头深巷,为前线战士募集捐献。成绩真不错,金银珠宝、寒衣布鞋,每日大批大批地向上缴。我呢,到了成都,由于从全国流来人太多,工作几乎不可能,我也成为一个无业流民,和许多新旧朋友在一起,只能相濡以沫。不过,大家的心也还是热的。年纪较长的师友要自办一个刊物,名《重光》,也约了我,但按“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原则,蒙文通、熊东明等是出钱出力之类,我和唐君毅、李源澄等则属于仅仅出力、写文章之类。刊物出了很多期,在国学界范围内,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影响。另外,我还同昔日在成都、上海的朋友如毛一波、马宗融、张履谦等,创办了每月一期的小报(仅有四版面),名《群众》,也是按“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原则,但他们却要我来主编。我并没有把这小刊物编好,只出了五期或六期。

抗日战争初期,全国的精诚团结与精神奋发,是令人欢欣鼓舞的。知识分子演戏、讲演、办刊物,做宣传,是在后方抗战,也是在向敌人显示团结力量。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说不定也是一次空前的、可歌可泣的伟大场面,人民的心情是悲壮的、振奋的,如果这个雄伟的洪流能维持五年、十年,我相信敌人是会自动向中华民族投降的。在最初的一二年中,我们不是在台儿庄、平型关把日本兵打败过吗?

不幸当时统一战线中,有的人抗日的意志本就勉强,一见有苟安机会,便想到历史上南北朝、南宋的史实,把坚决抗日的口号变为长期抗日的口号,甚至还想再提“攘外必先安内”的口号,这一变化令国统区人民的意志也不免低沉下来,再加以其他矛盾和猜忌,这就使人民不知如何才好了。

然而人民的抗日救国意志仍无变化,当全国又遍布特务的时候,许多热情的爱国青年失望了,这时又出现了一股“延安热”的热潮,眼看成都很多亲友的儿女们,多半是中学生,背着家庭,偷偷地坐长途汽车,或搭军车,经广元去西安,在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领一张通行证,便去延安了。有的家庭,在军政界有门路的,就请设在去西安狭窄道上的检查站(如广元等地的站口)把自己的儿女拦阻送回。确有被送回的,但不过几天,儿女又私自逃走,再次去追,却再无希望追回了。不仅青少年如此,我还见到了昔日在静静新月照射下的诗人们,那么优雅的,甚至被称为含羞姑娘似的诗人,卞之琳、何其芳、曹宝华都打起行装,搭上去西安的军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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