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我没有采取什么行动,而且内心充满希望。但当司徒金来找我,让我去监督洞房布置的那天,我听到希望的大门“哐”地一声撞上了,我明白它不会再打开了。我失去了自由。
“韦恩巷”是条很短的巷子,甚至在地图上都找不到,所以市政府决定实施把煤油灯换成电路灯的工程时,都没把这条街计算在内。它也是“大地震”引起的火灾中仅存没有被烧毁的街道之一。新路标为游客们写着“韦恩”的字样,但我们管它叫“煤油巷”,因为以前那条鹅卵石小道两旁都是卖煤油的小店。拐角处,一个旧的广告招牌还挂在那里:一个油罐,一块钱,一个星期都亮灿灿。
韦恩巷是唯一一条有两个死胡同的小街。第一个是假的,煤渣堆成了一道墙,把想抄近路去加利福尼亚路的车都堵了回去。然后路在前面转个弯,转到了鹅卵石小道上,走到尽头就是死胡同 -我的白色隔板房就在这儿。我爬上顶层,把门打开,发现这是个厨房,到处都是白色的。灶台、冰箱、桌子,每种东西都是正正方方的,四个角是弧形的,每一面都擦得锃亮。厨房楼上是个四方形的大屋子,有一张沙发,两把软垫椅子,一张矮脚桌子上放着一盏灯。卧室有一扇小窗户,油漆味太呛,我把窗户打开,走到楼梯的平台上等着。春龙到了以后,我帮着把床的架子和柱子卸下来,搬到楼上,我们又一起把它组装起来。之后,我们又把弹簧床垫和褥子搬上楼,在床上铺上深红色的床单,退后几步之后我审视着这间新房。雕花的床柱像是女佣,锦缎的靠垫闪着盲人虹膜般的光彩。
这就是你尽享富贵的皇宫了。春龙笑着说。
或者说是监牢,我心想。我问他觉得“坦白”这件事怎么样。
“坦白”?他摇摇头。绝不能去!我又不是疯子!他们派了一些人到处瞎转,到我爸的洗衣店里去烦他,到面条厂去烦我老婆,甚至还找到了我的一个远房叔叔;有些政府的小喽啰把他们自己看得跟传教士似的,骗我们说家里的其他人已都经坦白了,但我们全家已经开过会了,都发了誓,谁也不去坦白。
那天晚上,我走回公寓。一轮满月跟着我走进巷子,像个玩具灯笼。废旧汽车的前灯在空地里暗暗地发亮,我的影子隐约在前方,像个庞大的朋友领着路,或者是个庞大的敌人。从路的对面传来麻将牌滑动的声音,算盘珠的碰撞声,然后是一阵小心翼翼的笑前的深呼吸。这是做交易时的深呼吸,是高手之间的较量,赌注是金子。我也有我自己的赌注,我在拿自己的心和肝下赌。
一阵强风吹来,带来了一种有树木味道的香水味,这说明她来了。乔伊斯坐在台阶下面,像一只坐在石头上的海豹一样一动不动,她的手抱紧膝盖,头发倾泻在肩膀上。我伸手去抚摸她的头,但她很快地向后躲开,我的手像泼出的水一样擦了过去。她眯起眼睛,目光锐利,像要变成根线穿过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