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什么朋友可以聊聊吗?我问。我们就是朋友啊,她说,我们就在聊啊。我们又围着厅里绕了一圈,然后走了出去。雨已经停了,空气明显变得干爽了起来。我听见了蟋蟀的叫声。我跟我爸爸见的最后一面很糟糕,她说。我点了根烟,说,那不是你的错。你爸爸是他那个时代的人,他自己的态度很坏,但却想要你的态度好。
你不知道,她说,最后一次见我爸爸的时候,我正跟威利在一起。我们之前一直在“秃鹰”里跳舞,后来出来想透透气。那是一个很暖和的晚上,我坐在百老汇低处的台阶上。威利的身体棱角分明,从脸颊到下巴是一个三角形,从锁骨到肚子也是。我把他拉倒到我身上,我们开始做爱。然后我听到像是钥匙的什么东西。叮叮当当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我感觉几乎可以看到那个声音。在我的脑海里,我看到了我爸爸皮带上挂的玉饰,然后我记起来这个周末他是要回家的。这么晚了,他一定是把车停在了百老汇。惊慌中,我低下头,看见手上有荧光灯发出的微弱蓝光,威利黝黑的胸膛上也有。我把他推开。一下子,我跟爸爸四目相对了,我就感觉到了他巨大的失望。他把头扭开,剩我一个人衣衫不整地呆站在那里。“秃鹰”的门打开了,音乐洒满了大街,但我只能听到我爸爸的金属鞋掌在地上踏出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远。他回了吉尔罗伊,不到一个月,就突发了心脏病。就是这样。
我们又开始散步。下电报山的时候,我闻到了夜里开花的茉莉花香。经过一棵枇杷树时,我摘下一个梨形的白色果子递给她。我在猜想,如果她爸爸没有把头扭开,她有可能原谅自己吗?但为了表示自己的自尊,或是为了减少她的羞愧,属于旧时代的父亲没有看她,希望这样可以拯救她。但以她西化的理解,她觉得自己被遗弃了。
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悲伤的人 -得或失 -都是一个颜色。如果她爸爸还活着,他会告诉她欲望不能通向知识,爱永远也不是想象中那样,渴求不等于希望吗?
我们走到格兰特大街的北端。我听到一些响动,那是钥匙纠缠在一起的声音。我终于明白了。她告诉我她中文名字的时候,显得很不情愿。我开始还以为她是羞于启齿,但实际上她是还没信任我到那个程度。在家庭里,名字代表着亲密程度,就像宝玉能够庇护它的主人,必须贴着皮肤佩戴。她的名字也被她收藏了起来,保存好了。
我们经过了白色的教堂,穿过了瓦列霍。她带我进了一个咖啡馆,我们在一个长桌边坐下,旁边还有很多人。门口是一个高高的木制电话亭,门是关着的,但我能听到女人的哭声。乔伊斯点了覆盆子,然后讲了在中部海岸的某个夏天她第一次吃到蛋挞和这种甜果子的事情。想起来她爸爸怎么形容这种饱满的小果子时,她笑了。它们在你嘴里裂开,就像一勺鱼籽一样。
我觉得她的真诚很动人。我尝到了甜味,紧接着是一种快速而特别的酸味。这是第一次我感到失去她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