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记一则(5)

打开弃之已久的日记,执起笔,我到底所为何事?难道不是为了写下自己的阅历?为何自己有勇气去做,却没勇气写?还是并非真的有勇气做,而是不得已擅自做主?这样难道不觉得可耻吗?

跑出根岸大宅的铁门时觉得热血沸腾,还有种不明的舒畅感,一种精气十足感。那时的自己与平常的自己是两回事。平时的自己与当时的状态相比,甚至还有种血脉中流动着冷血动物血液的错觉。

不过,这只是肉体上的感觉,思绪却是一片混沌。刚开始我跨大步地跑着,木屐踩踏着寒夜中的土地发出尖锐的声响,当中步调慢慢变得徐缓,过莺气向西转,通过门口列着石灯笼的祠堂前时,原本燃烧着皮肤的血液不知流到哪儿,我感觉自己变得脸色苍白,鸡皮疙瘩四起,同时思绪也慢慢恢复正常,心头涌起一股清澄的喜悦。就像是具有突发性病症般,发作完后感觉更安心沉静。手上还拿着一本拉辛的著作,想到自己非拿回去还不可的义务时,心中并不是觉得特别愉快。难道是那双眼睛已然使尽魔力,再也无法吸引住自己了?

一瞬间记忆里俏影浮现。那是夫人的某个姿态。当自己打算借本拉辛文集回家时,夫人以天冷为由,唤女佣端出一杯温烫过的葡萄酒,她一面看着我饮用,一面将背脊靠向原本前倾着身子坐着的长椅上,将穿着白布袜的两脚直直地向前伸展。记忆中浮现的是当时不带任何意味的姿态。

想到这点,回顾自己从登门到离去之间与夫人的对话,对于其中没有任何一句诉爱之词感到惊愕,怀疑起所有的小说与剧本难不成都是子虚乌有的虚构故事。突然间,我想起奥得[1]这名字。只不过奥得的双眼像大海一般,会让人漂浮其中的同时不觉地毙了命,空洞不实。不同的是,夫人神秘的眼瞳却是栩栩如生,眼里尽是千言万语。但就算夫人不说,她的姿态也已然对我透露了一切,那欲语还休的模样,弥足珍贵。而且夫人一贯的端正有礼,或是为之一变的轻率态度,也都是奥得所具有的行径。如此细细思索地走着,来到美术学校与图书馆间的转角,我被巡警突如其来的提灯照到,吓了一跳。

现在笔下的日记,虽说是迂回地朝目的地前进,却仍是在避开目的地,企图在门外不断打转。然而,原本不知世事的我,却在今日体会到一切。一时间涌起的波浪忽地收敛,明明不过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心情却如哲人般平静,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不只这一点出乎预料之外。虽有了经验,却从未预期过会在这样的机缘下。尽管先前并不认为一定要等谈恋爱时才能有性经验,不过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毫无恋爱的基础下,轻易地被击溃防备,况且那位气井夫人绝对不会是自己的恋爱对象。

[1]  原名?Aude,比利时小说家莱蒙尼尔(Camille Lemonnier,1844—1913)作品中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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