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珠(1)

中国,台山

1842-1870

我七岁冬天那一年被鬼魂打上了印记。一个鬼魂。我爷爷的鬼魂。

早在我出生之前,他就因为年纪大与吐血病卧病在床。从我会爬开始,我就成了他的腿。我跟在他的烟草后面,替他填满长长的竹烟筒上的烟锅头,因为觉得自己很重要而扬扬自得。当他抱怨太热的时候,我替他扇风。他觉得太冷,我爬到棉被下面替他搓手脚取暖。他咳得面色发紫,暴露、跳动的青筋彷佛要从皮肤里蹦出来,我握着小拳头替他搥背。他叫我心珠,心里的珍珠。

每年秋天,河那边吹来的风越来越锐利的时候,他就咳得更厉害;他那像陈年象牙一般的皮肤因为高烧而涨红。我娘说那是因为从砖墙透过来的风,偷偷跑到他身体里去了:一定要逼他发汗,这样风才会从他的毛孔中排出来。

有三天三夜,她把我们所有的棉被和冬衣堆在他身上。她喂他喝姜蒜熬的汤。慢慢地,他烧退了。他的眼神不再失魂。等他叫我替他拿烟筒,我听到烟锅头敲在被烟熏黑的墙上发出熟悉的喀喀声响时,我知道我爷爷又回过神来了。

我七岁时,他一过中秋就开始发烧。那年收成特别好,地方上最大的地主雇了个戏班子和特技杂耍来庆祝。大家都去看表演,就连爷爷也去了。因为他走不动,他坐在椅子上去的。大我六岁的哥哥快跟我爹一般高壮,他和我爹合力扛着椅子。锣声响起、英雄高高站在台上的时候,我爷爷咧嘴笑了,露出没牙的牙龈。我最爱的是杂耍,接下来好几天我在爷爷的棉被上翻来滚去,歪歪倒倒地学他们倒立和翻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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