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告别母亲的守灵夜(29)

母亲去世时,我太年幼了,对于她的死亡没有任何“合理的准备”。更为讽刺的是,我从来不向我的患者提起我在努力了解母亲自杀的原因,但我调查她自杀真相的行为却给了我面对患者的毅力,让我在刚刚开始治疗病人的时候从不畏缩。当我开始儿童精神病学方面的训练时,我们通过单面镜观察了一个游戏疗法的案例。患者是一名四岁的女孩,她的父亲因自杀身亡。因为担心这次治疗会激起我自己的混乱回忆,所以我看着这个扎着小马尾辫,总是习惯性地咬嘴唇的女孩走进一间堆满娃娃屋、毛绒玩具和水槽的水上玩具的拥挤游戏室时,感到十分紧张。她抓起一个大的毛绒鳄鱼,在它张开的嘴巴里塞满了塑料娃娃。然后,她砰地一下将鳄鱼摔在地板上,看到娃娃轰然落地的时候她乐开了怀。几乎是马上,她又重新收集了娃娃,这一次她是一边唱着歌“伦敦桥要塌下来了,塌下来了,我们都要倒下来了”,一边假装要把塑料娃娃冲入厕所。

这样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她把娃娃藏在鳄鱼嘴中,然后又把它们全部扔到地上。有时,她会无精打采地站在那儿,手臂放在一侧,或是从一面直直地盯着单面镜,就好像她能看到我们一样。有时,她的游戏没有成功,她就会愤怒地把玩具扔得满屋都是,从治疗师的手中一把扯过玩偶,然后退到一个角落,泪流满面。我仔细地观察着,看着治疗师静静地注视着女孩可怕的情绪变化,然后跟她说话,帮助她平息她的混乱。对这个女孩的观察让我感到非常不安,但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我的病人选择与我分享他们的痛苦时我也可以收放自如。

我的一个十七岁患者艾伦有恐慌症,她来我这里寻求治疗是想让我帮助她摆脱无法抵抗的厄运感,但她总是很轻易就陷入那种厄运感当中。在春季里的一天,艾伦来到我的办公室,她的红头发不时地甩向一边,银耳环在她长长的脖子上晃来晃去,手腕内侧纹着一只小刺鹰。她带着一种刻意的冷淡,就好像她是不小心来到这里一样,她将那双瘦长的腿随意地搭在椅子上。她把手提包里的东西倒出来,自豪地跟我展示她手提包的存储能力,她把每件物品都摆放在地板上:笔记本,笔,放在一个塑料袋中的零钱,“粉红棉花糖”牌口红,一副破掉的眼镜和一部艺术级的手机。她通常喜欢谈论她最好的朋友(“她真是被宠坏了”)或者是橄榄油能够做保湿霜的奇迹,但她不太喜欢提及是什么原因使得她会认为灾难即将发生。这一天,她看着窗外,随意地开始谈到她第一次恐慌发作是在“那场奇特的全国总统选举之后,那次选举中布什和戈尔几乎不分胜负”。她的祖父莫迪在选举之前去世了。从她很小的时候直到她十六岁,他一直和她的家人生活在一起。

她瞥了我一眼,看看我是否在听,接着她又去看手机,确认是否收到新的信息。她跟我谈了谈她的祖父:“房间里很阴暗,里面摆放着两张单人床,床上没有枕头,房间里还有一个塞满了文件的文件柜。莫迪在吃晚餐的时候总是在加调料,取笑我的兄弟。莫迪还在世的时候,我们经常是一起吃晚饭,但现在我们都只是自己匆匆忙忙地吃完晚餐。选举的那天晚上,我本能地在桌上摆了六套餐具,多的一套是给莫迪的,然后我就陷入了沉思。”她不露声色地向我诉说着,但她内心的渴望却在她与我分享的细节中表达了出来,那是一种潜在的悲伤情绪。她若有所思地说到莫迪喜欢听她弹钢琴,“鼓励将音乐渗透进(她的)内心”,“培养(她)对小音阶和大音阶的鉴赏能力”。在我们共同撑起的木筏上,我倾听到了她如海洋般的痛苦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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