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健君:那么跟《安阳婴儿》创作是不一样的?
王超:《安阳婴儿》是先有一个成熟的小说和剧本,到拍摄地以后我就觉得说我要改变,那个改变的过程其实就是拍摄的过程。而《天国》这次我知道我不要先想那么多,我通过带着这样一个大纲和一个9 页纸的剧本,到那边寻访,找演员,找地点,找当地的合作伙伴,通过这样一种寻找过程来建构电影,调查过程本身也是建构电影本身,而拍摄电影过程本身又是认识这个事件跟认识这个现象本身的过程。所以有人说,最后一次三轮摩托车在路上为什么那么长的镜头?我写剧本的时候可能就是一句话,不可能想要拍那么长的时间。但是我在拍的时候,我前面一个机器在昌河面包车里面,然后追随我拍的三个人所在的三轮车,我在公路上拍,在拍的时候,不断有大卡车从我面前经过,你再仔细地看,那是一种进口的大型运煤车。我在拍的时候他们不断地从我面前经过,我很紧张,都来不及关机,但是我真的想关机,因为很危险,但是我还真的顶住了,我觉得很精彩,很有力量。并且让我认识到,如果说我电影里面这个人犯罪挣那么一点点小钱,以那样对生命的漠视和对伦理底线的这种突破,那么有谁在挣大钱?我看不见的人,看不见的组织,看不见的所谓利益的集团,一辆一辆进口的运煤车,在大山的深处来回运转,这些人的背景,就通过电影语言,通过活生生的现场正在发生着的运煤事实呈现给大家,只是我没有通过说话告诉你。这也就是告诉你什么是电影,我要是通过说话告诉你就没有必要拍这个电影了,直接发布一篇微博就能够说清楚。这就是电影的现场的魅力,它正在发生。
宋健君:您刚才说的背后的利益集团,前两天有个新闻吧,是一个山西企业的煤老板,被小偷偷了,报案是200 ~ 300 万,实际上是5000 万,所以他们体制内的人,那些警察都非常愤怒。
王超: 但是那些人,如果不犯一个特别明显的失误的话,他很逍遥。所以说《天国》里的人,我为什么不想把他拍成个案,让大家觉得这个人只是被抓到的坏人,我不想这样来拍这个电影,他不是个个案,他只是一个普遍的因素,他所带给我的观察角度和思考空间是广泛的,而不是聚焦在某一件事情,某一个案件上。这就是所谓普通的恶,普通的恶是怎么造成的?我们随时可以成为他,我们只是没有采用他的方法。而他因为在社会的底层,他只能用这种方法,当你有一点儿能耐,你可能用另外的方法,作为普通的恶的相互传染是这个时代特别可怕的地方。更有本事的人,他都不知道他是恶,他还觉得他是善,他还以善的名义在作恶。
恶本身已经成为我们血液中一个非常顽固的毒素,侵入到我们每一个人的体内,侵入到我们整个社会的肌体,这是最可怕的。《天国》里的凶手杀人前会和智障的小娜合唱优美的陕北民歌,在黄河边将小娜杀死后,下一个镜头就是他身披节日盛装,在喜迎新年的群众队伍中击鼓狂欢,一步步朝着坐满领导的主席台行进。然后他更是节日广场上喜笑颜开的人民中的普通一员,分不清你我他。所以说拍他其实是拍我们,拍这件事情,其实是拍我们的事情。如果说新中国的起点是延安,我告诉你,我们都是延安的后代,而杀人者就出现在宝塔山下,我们都逃不了干系。
耿聪:确实逃不了,连最有透明权、监督权的媒体,前两天也出现一起案件,某媒体的总经理收受了800 万的贿赂,这种恶已经渗透到每个人,渗透到媒体身上,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很正常的营利模式,我们平时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