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百合·驹子(29)

他不敢怠慢,赶紧从潭里提上水,挑着走下山崖。土匪都不是人揍的玩意儿,惹翻了真能把自己丢进潭中淹死,他想。

五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耀着山坡,盛开的罂粟花向很远的地方散发着芳香,招来了山下的蜂蝶,在花丛中嗡嗡飞舞,土匪盘踞之地竟成为繁锦世界。触景生情,驹子无限愤慨。他不由想起早上的审问,二爷不许他挂注,理由竟是他参与了对黄家的抢劫。帮他做了事情,他不领情,反倒骂你是个靠不住的坏蛋,真是岂有此理。

他在疲惫与怨恨中挨到日落。

黑下更不得消停。丢下饭碗,众苦力又被土匪赶到一大间庙堂里刮烟膏。这是烟土羼假的勾当:将真烟土和羼料用蒸汽化开后放在一块块光滑的碑石上,每块碑石围着四个苦力,各执一柄五六寸宽的长形大刀,轮流在碑石上刮来刮去,使真假烟土糅合。土匪为防止烟土被盗,苦力在干活时一律脱光衣裳,在昏暗的灯光下,庙堂里蒸汽腾腾,一个个赤身裸体的汉子手持大刀挥来挥去,使人一下子联想到阴曹地府一群魍魉鬼怪在舞蹈。

几十斤重的大刀擎在手,刮过来刮过去,要刮到六千次以上才能把真假烟土调匀。累得驹子腰酸腿疼口吐白沫,直干到半夜才让去睡觉。

挑水、刮碑,都不是人干的活,他想逃。

苦力们的住处是一幢坐落于山神庙前面不远处一个僻静山坳里的破败草房。起先,他们也住在山神庙里,后来土匪和苦力的队伍不断壮大,庙里住不开,他们便被迁移出来。这座无异于牢狱的草房是土匪上山后唯一的建造。

屋里没有间隔,四堵石墙围出牲畜棚似的空洞洞一大间,一盏如豆的油灯挂在墙上,昏暗的光线照着地上的麦草和乱七八糟的铺盖,黑咕隆咚,使人感到阴森可怖。

进屋后,满身疲惫的苦力个个焕发出精神,动作敏捷地占据了各自的铺位。又一齐脱光了下身,随后以跪姿把屁股高高拱起,用手指往屁眼里小心抠掏,伴着怪声怪气的呻吟,直到从里面抠出一团黑糊糊干屎样的东西为止。那是烟土。剥光了衣裳在作坊里干活,这是偷窃的唯一可行之计。各自取出的烟土都被精心珍藏,脸上透出得意之色。有的即刻用自制的烟枪享用起来,烟雾在屋里弥漫开来,沁出怪异的香气。没有烟枪的人不失时机地贪婪地吸着飘在空中的缕缕青烟,如醉如痴。

解除单独关押的驹子头一次住进这座苦力房,他被眼前的情景弄呆了。开始见苦力用手指往屁眼里抠摸,以为全都得了便秘的病疾。而后当他清楚他们抠出的是值钱的烟土,便追悔莫及了。他想自己本也可用此法得到一块烟土,这样也算为自己一天的辛苦劳作挣得一份工钱。但他白白流了一天汗水,这使他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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