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百合·驹子(5)

大苇子村四周是河,沿其中的一条上溯,便是驹子所在的宋庄,两村只隔四五里路。每到雨季,大雨滂沱,河水暴涨,站在宋庄村头向大苇子村瞭望,会看见白花花的大水将大苇子村围住,时时有被淹没的危险。两村素有仇隙,天旱时节,为争掠河床中那一脉细细水流不惜大打出手。于是每当河水暴涨时,宋庄人便一齐奔上大堤,幸灾乐祸地期望能一览仇家村子被淹没的壮观景象。人们在河堤上一边观望奔腾的大水一边自语:淹了淹了。事实上却总难以如愿。大苇子人说他们有龙王暗地保佑,水上升村子也随之上升。渐渐宋庄人也相信了这一点,而后又抱怨着龙王的多管闲事。不过驹子对大苇子村却没有多少成见,他没有地,用不着河水,一切与他无关。当小媳妇在集上报出村名时他竟暗自庆幸:这村河套地居多,沙质,拔麦省力。对他来说这一点至关重要。

在地里拔麦的还有东家的两个扛活,一个小媳妇叫他柱子哥,三十出头,是伙计头儿,另一个姓常,年岁要小些,都不是本地人。

驹子被小媳妇百合领到地里时两伙计已拔倒好大一片麦子。伙计头柱子仰脸看看日头,随后吩咐驹子跟在他身后拔麦。

驹子无言地服从。

收麦是一年四季里最苦最累的活计,再壮实的男人经过一个麦季也要脱掉一张皮。这一带的人似乎不知道麦子可以用镰刀割,也许知道但舍不得把麦根留在地里头。在柴草奇缺的平原地,麦根是不可多得的燃料,火力旺,易燃,烧起来噼噼啪啪,如同年节的鞭炮,充满了喜庆与温馨。然而拔麦给麦收增添了无限的艰辛。特别在干旱年景,土地紧若石板,麦在石上生根,再硬的手掌也要给磨出血来,疼痛钻心。驹子小小年纪中没拔过几次麦,身子又单,这活儿令他望而生畏。站在大片黄灿灿的麦地里就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同时刻骨铭心的恨意又油然而生。

“操你个先人……”

伙计头柱子在前面一马当先,拔麦的架势干练老道,一看便知是熬炼出来的庄稼把式,天生一个伙计头儿。驹子跟在他身后,姓常的小伙计又跟在驹子身后,驹子就被夹在了中间。这是一个倒霉位置,前面有人牵着,后面有人赶着,牲口似的。这是伙计头儿对付新伙计的惯用伎俩。来个下马威。干了没多久,驹子便感到吃不消,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还是跟不上趟儿,被拉下好远。头上的烈日像要在他的脊背上烤出油来,从麦垄里钻出来的风热烘烘的,一股焦煳味儿。驹子喘不过气来,可他丝毫不敢怠慢,弓着腰,一把一把将麦子拔起,然后用脚和小腿扑打干净。好不容易拔到地头,刚想直腰歇息一会儿,只见伙计头柱子早返身向地那头拔过去,一会儿工夫又拔出老远。与此同时姓常的小伙计也拔到地头,也没有歇息的意思,站在那儿不怀友善地盯着他,催他下手。他无可奈何,只得再度弯腰拔那该死的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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