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方有嘉木(5)

路茧知道的,她的嘉木,这么骄傲的嘉木,怎么可能让自己知道她过得不好。

因为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的保护伞,都是路茧童年的骄傲,为了维持彼此的这份骄傲,嘉木怎么可能让自己知道。

“傻嘉木……”眼睛里再一次蒙上了点雾气,“明明该轮到我来保护你了啊。”

对方忽然一怔,抬起的眼里带了些迷茫,刚想说什么,旁边的谢远喻却插话道:“前面那家奶茶铺旁边有一家小医馆。药酒和绷带还有伤贴都有,花不了多少钱,自己包扎就可以。”然后深深地看了嘉木一眼,对路茧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别坐在马路上聊天了。”

于是路茧这才意识到还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向谢远喻再一次道别后,便扶起嘉木,踉跄蹒跚地往前走去。一路沉默。

如谢远喻所说,没有几步确实看到了小医馆,大约是私人诊所,门面有些落魄,忽明忽暗的灯管映衬着红色的+字。窗玻璃上溅满了雨天的泥浆印迹,于是拉开玻璃门的手便迟疑了一下。

“没事。”嘉木开口。

这才轻轻拉开了玻璃门。医师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据她自己说,以前是医院的护士,后来就自己开了小医馆,本来是专门做做针灸推拿,不过包扎伤口之类的还是很在行的云云。

嘉木脸上下巴上都本来就被上了药,有些花花绿绿的。脚有些微微扭伤,被医师沾了药酒后揉捏了一通,花色的脸便皱在了一起。可偏偏硬气地不叫一声,倒是惹得医师一笑:“这小姑娘人满犟的嘛。”

只有路茧知道,不在别人面前流露出一点脆弱,是嘉木生存的本能。

看着这样的嘉木,女生只觉得心里五味陈杂,冒着酸涩气味的泡泡滚滚往上涌,叭一声破了,鼻子就又酸了起来。

“你不是说沈叔叔变好了吗。”吸了吸鼻子,“你总骗我。”

“……抱歉。”

这是嘉木第二次说抱歉了。

嘉木或许是不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嘉木时候的事情了。

十年前或者九年前。某一天的傍晚。初始是自己从奶奶家吃完饭回来。走到篱笆栅栏门口,“妈妈我回来啦”还卡在喉眼里,视线就定格了。陌生的同龄小姑娘坐在自家庭院的小小角落,整个身子几乎都蜷缩在小小的矮板凳上,吃力地搓着衣服。脊背那么弯,瘦骨嶙峋背部,隔着棉布裙子,都几乎看见了完整又突出的脊椎的线条。

“哇,你乱用我家浇花的水!”——这是最初的第一句。

“用你点水怎么了?”——被狠狠瞪了一眼。

后来路茧才从妈妈那里知道,自家前院的空房子租给了做木匠工作的沈叔叔一家。那一家可以叫做“房客”。那时候沈叔叔还没像现在这样,是个沉默话少的男人。沈阿姨很美,很喜欢打扮,虽然总是嫌弃男人没有钱,但是总是笑着的。

想清楚了方才记得,原来这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邂逅并不美好的两个小女生,后来怎么混在一起,又有些记不清了。

“哎,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嘉木?”

“啊,为什么呀。”

“你没听过一句诗吗,‘南方有嘉木’,就是很美很美的树的意思。”

于是这印象便生了根。很美的树,独立美好的树——就是对嘉木最初的记忆。这些,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变。

“我妈那年跟别的男人跑掉以后,他就把我带到这里的。”嘉木低声开口,“他从我妈走那时候就有点不正常了,喝酒抽烟赌博,后来更加变本加厉。”

顿了顿,又继续开口:“这几年家里穷得供不起我读书,我就只能自己打工。他欠的赌债越来越多,就想把我卖去酒吧当小姐,嗤。”嗤笑一声后,“阿茧,我早就认命了,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你把我忘记了吧,把柯书潮也忘记吧,我们三个之中,只有你最后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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