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朝阳的消失(8)

她今天穿了一件短短的白色羊绒大衣,里面是淡紫罗兰色的打底衫,发梢卷卷的短发随意散在肩上,穿了大约十厘米的高跟鞋,显得腿又细又长,说话娇声娇气,跟她在单位判若两人,很难跟那个说话都胆战心惊,头发绾得一丝不苟的张小姐联系在一起。

“这家的牛排太差了。”敖广吃了一口肉,用酒送下去,抱怨说,“拉进黑名单,以后不来了。”

“人家是做海鲜出名的,你偏点牛排,能好吃到哪去。”靳骏不满地看着敖广,“你刚从你爸那回来?怎么不把娜娜也叫来?”

“是,”敖广把切好牛排的盘子换给张冰清,“娜娜不在,整天不着家,跟我爸年轻时一样,不知道跟哪个乱来去了。爸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给娜娜打电话了,说妍妍跟你在医院,就一起叫上吃饭。”

可能是饿过头,加上受了凉,菜虽然丰盛,还有我最爱吃的熏鲑鱼,但是怎么都提不起胃口,看着对面的张冰清文雅地吃敖广给她切好的牛排,问,“你什么时候才完成那堆文件?”

“其实,”她抿着嘴笑了,“你走后他就让我们都回家了。”

“这么说他是在为难我。”我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酒。

“我看不像。”她笑嘻嘻地看着我说,“更像是对你撒娇。”

听到她的比喻,我愣住了。

“你走后,他让敖娜拿件衣服去送你。他在屋里坐立不安地待了一会儿。便吩咐我拉了总闸可以回家了。我从楼上看到他在主路上打了辆车跟在你们后面。”张冰清边吃边说。

“妍妍,跟我喝一杯,”斜对面的敖广冲我举了下杯子,“庆祝我找到女朋友。”

一瞬间,感觉有些怪异,他温和的大眼睛隔着一张桌子闪烁不定,我还是微笑着一饮而尽。一股暖流顺着食道向下滑,温暖了我整个身心。

酒喝一半便在自己灌自己,我终于在最后的小甜品送上来的时候趴倒了。虽然神志清醒,然而四肢不听使唤,任由敖广靳骏一边一个架着我往外走。

敖广与靳骏去停车场取车的时候我们两人在餐厅门口站着,张冰清轻轻抚着我的背,除了想吐外,我还觉得特别冷,冷得渗透内脏,车载臣的衣服毕竟顶不住狰狞的风,正如小湘说的,衣服上确实有他的味道,如此熟悉,每个汗毛孔里都满满地盛着他的气息,好像他就在我的周围。

“妍妍,你这是何必呢。”她在我耳边说话,声音却很远。我眼泪不争气地啪嗒啪嗒往下掉。风呼呼地刮,我的泪水横着飞溅在风中。我们站的位置较高,清楚地看到二楼玻璃窗前,餐厅的角落里,敖娜与车载臣面对面坐着吃生蚝。我的腿如同上了弹簧,飞快地跑上楼,踉踉跄跄地扶着玻璃墙,张冰清在我身后跟着,鞋跟敲打着木地板,声音很好听。

“是他们吧?真够巧的。”我隔着玻璃笑嘻嘻地问冰清。

“没,妍妍你看错了。”冰清骗我,慌忙揪住企图破墙而入的我往回拽,攥住我的双手,控制着我不让乱动,同时身体与我保持一段距离,怕我弄脏她的衣服。

这样我很难受,顿时胃液上涌,刚吃的东西在喉咙附近徘徊,我想告诉冰清,别这么攥着我,我要吐了,然而一张嘴吐了满墙,刚吃的鹅肝牛排在玻璃上缓缓往下滑动。终于惊动了里面的敖娜,她站起来看,发现是我,抱着一盒纸巾跑了出来。几秒钟后她用长长的胳膊一把搂住我,一手扶着我的腰,让我倚在她的身上,力气大得能把我抱起来。这时我身心放松,也没那么难受了,在她的怀里,我总能觉得安全。

我想冲她微笑一下,跟她说我没醉,神志很清醒,不要像哄孩子一样哄我,很可笑的,结果更多的牛排涌了出来,呛得眼泪也跟着出来了,我指着她的鞋,玫瑰红的翻毛牛皮鞋上溅满脏东西,提醒她离我远点。敖娜见我哭了,也开始掉眼泪,她腾出一只手给我擦眼睛,擦嘴巴,擦额头上的冷汗,温柔地说:“好了,没事了,吐出来就好了,乖,别哭……”

我扭过头,透过呕吐物,看到车载臣一脸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依旧对着敖娜离去的空位吃着生蚝,一个接一个,吃得津津有味,不慌不忙,干干净净,汁水一滴都没撒。

我想象过一只柔软而温暖的小手,五指细柔得犹如蜷曲的花蕊,当我冲他伸出手时,他就乖巧地握住了我的手指。

这是我的婴儿,在我的怀里,他将整夜睡得安稳。

与妍妍在一起的日子,我常常幻想将来的家庭。

爸爸是我,妈妈是妍妍,儿子叫莫言。我们三个白天不在一起,因为我和妍妍要上班,儿子去幼儿园,到了晚上,一家三口在一起吃晚饭。吃饭的时候,我和妍妍会互相说些各自单位里的趣事或者烦心事,儿子则说幼儿园的事。吃完饭妍妍去洗碗,我和莫言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到十点钟儿子睡觉,这一天就结束了。

或者十点钟后儿子睡着了我们去看场电影,回来的路上吃点烤串,再步行回家。

这是理想的生活方式。

也是我永远参与不了的生活方式。

——莫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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