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我从窗口望出去,能看见对面的楼。那楼这样高,成心要看不起我们住的地方。楼上刷了一面墙的广告,广告上的外国女人,也高大得像神一样,成心要看不起我们似的。欢姐说,她身上的内衣,要两千多一套呢。就这么巴掌大的布,什么也遮不住,两千多一套,要我接多少个电话才够?她那样大的乳房,挺挺的,也是霸气的,配得上那身鲜红的内衣了。
小时候,听七姥说过镇上姐妹的事。七姥还住在镇西的姑婆屋里,像是祠堂里的神。七姥的头发都掉光了,姑婆髻只剩下了个小鬏鬏。她说她自梳那年,天大旱,潭里的鱼都翻了眼。可就是那年,翠姑婆犯下了事。七姥眯着眼睛,对我们说:“那个不要脸的,衣服给扒下来,都没戴这个。”七姥在自己干瘪的胸前比一比。我还能记得她浑浊的眼突然闪了光。七姥说:“真是一对好奶。”翠姑婆给浸了猪笼,是因为和下午公好。翠姑婆沉下了龙沼潭,下午公不等人绑,一个猛子扎下去。谁都没追。半晌,远远看见他托着猪笼冒了一下头,再也不见了。后来,听人说,在江西看到了下午公,给人拉了壮丁。翠姑婆也有人见过,说是掂了一个钵,在路上当了乞婆。也有人讲她和一个伙夫一起,开了个门面卖她自己。七姥每次说到临了,就对一个看不见的方向,啐一口,说:“你们看,一个填炮灰,一个人不人鬼不鬼,都不如在潭里死了干净。所以,人的命,都是天注定,拗不过的。”五娘进来,拧了她的女儿小荷的耳朵往外走,一面说:“你个老迷信,破‘四旧’少给你苦头吃了?又在这毒害下一代。”小荷跟五娘挣扎着走远了。七姥闭了眼睛,深深叹一口气。现在想想,觉得七姥说的,其实是有一点儿对的。
七姥说,女人远走,贱如走狗。没有人信这个邪。镇上的女仔都走了,走了就不回来。就算活得像狗,也不回去。
一算,我也出来四年了。
四年有多长。对面楼过道里的消防栓,两年前都是新的,现在也都锈得不成样子了。锈了,到去年底大火的时候派不上用场。亲眼见一个姑娘从楼上跳下来,摔断了腿。说起来也真是阴功。我们老板娘说,那家娱乐城早晚要出事,别以为上面有人罩着,风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