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北伐(1)

1646年八月,清兵大举南下,本来被隆武朝赖以御敌抵抗的郑芝龙,此时却动了归顺清朝廷之心。他不是从书斋里熏陶出来的,风里浪里的日子没有把士大夫关于操守、礼义、忠君之类的理念装进他脑子,独善其身、兼济天下对他而言似乎有点远,他是实际的、是直接的、是功利的。既然当年归顺大明王朝时曾尝过甜头,那么“招安”这个词在他看来就有了另一种解释,可以与种种花团锦簇的形容词画上等号,所以就很自然地依照惯性得出乐观的判断。何况,这个曾被许多人批为枭雄的人物,永远是那么趾高气扬地自信,一刻的不自信似乎都对不起自己超人的胆略、才情与天生的霸气。

讲义气、重友情、爱面子,这更符合郑芝龙的逻辑,因此很多人相信,郑芝龙之所以生出离心,还与一件事及一个人有些关联。

那个人叫陈谦。

朱聿键在福州称帝前半年,弘光帝朱由崧赐给郑芝龙“南安伯”的敕印,就是由陈谦从南京送到福建的。赐的本来是“南安伯”,但抵达福建后打开印一看,才发现错了,“南安”刻颠倒,竟成了“安南”。南安不过一个小地方,而“安南”却可以覆盖闽广,格局霎时不一样。陈谦没有把印立即收回,而是教郑芝龙将印先收好,待他回朝将敕文改过再更换。但陈谦尚未回到南京,弘光王朝已经溃散了,“安南伯”终究没有改回“南安伯”。就是因为这件事,郑芝龙与陈谦成了朋友。

第二年陈谦再来闽,这次不是为郑芝龙而来,他的主子也由唐王朱由崧换成了鲁王朱以海。鲁王跟隆武帝朱聿键一样,也是明太祖的后裔,他在南京被清军占领,弘光朝解体后,被迎为监国,把1646年定为监国鲁元年,却并不把在福州称帝的唐王朱聿键当回事,更不奉隆武年号。两人就针尖麦芒干上了,为谁才是明正统水火不容。

被鲁王委以特使来闽的陈谦,其实预感不好,他心有恐惧,怕有不测。他派人问郑芝龙,郑芝龙却胸脯一拍,说“我在,无妨也”。结果并非无妨,隆武帝竟将陈谦杀了。没有其他原因,无非陈谦呈上一封信,信是鲁王写的,上面对隆武帝的称呼不是“陛下”,而是“皇叔父”,隆武帝大怒,怒火波及陈谦,陈谦成了阶下囚,接着又迅速被斩。

整个陈谦被囚被斩的过程,郑芝龙其实都没有不闻不问,他一直心急如焚地问、想方设法地问、火冒三丈地问,但隆武帝还是没给他面子。陈谦身首异处后,郑芝龙伏尸痛哭,是真真切切一场愧恨交加、肝肠寸断的大悲恸。“有我,无妨也”,这话犹在耳,可是他还在,对他的话信以为真的陈谦却死了。

他觉得自己在江湖上脸面扫地,信义全失。恼怒、内疚、怨恨,那些日子,类似的情绪将郑芝龙团团笼罩,恰好此时清军使出诱惑的手段,许以闽、粤、浙三省广阔的土地。他脚一跺,投奔而去了。

郑芝龙的举械,导致了南明隆武朝的迅速崩溃。朱聿键被俘、被杀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实。而身为隆武朝御营军都督、挂招讨大将军印的郑成功却不愿与父亲同进共退。父与子在改朝换代之际,竟不能同心,各执己见地站在了两个不同阵营之上。郑成功给父亲写了一封信,用词已经相当决绝:“从来父教子以忠,未闻教子以贰,今父不听儿言,儿只有缟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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