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那时候还在世,看根据我的长篇小说《血玲珑》改编的电视剧时,边看边问我,剧中这个人后来怎样了?我说,不知道啊。几集后,出现了新的悬念,母亲又好奇地问,那个人究竟是谁杀的?是怎么回事呢?我又回答,不知道啊。母亲就奇怪了,说,这故事不是你瞎编的么,怎么反倒自己都不知道后来了呢?
我解释,我写的是小说,人家的电视剧,有很大改变。比如在我的书中,某人是活着的,电视剧里让他被人乱刀砍了。所以,故事到底怎样发展,我就不大清楚了。
母亲便埋头看电视剧,不问我了。她老人家说得不错,《血玲珑》纯粹是我编的故事。它是我的第二部长篇小说。第一部是《红处方》。
构成《红处方》的材料,很多是来源于我的采访和相关资料,在此基础上再加以想象和虚构。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它和现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血玲珑》则不同,它的故事完全是我臆想出来的。当我写作它的时候,并没有人在临床上真的用过这种“以人为药”疗法,这是我的凭空捏造。没想到当我的小说出版之后,医学界就真的开始应用了这种疗法。有一次,某直辖市电视台打来电话,说手边就有这样一对孩子,弟弟是为了拯救患了血液病的姐姐而出生的,现在手术成功,他们家希望见到我,当面向我表示感谢……
我诚惶诚恐。一是为他们高兴,二是觉得自己不配。我只写了一个故事,一个主观臆造的故事,和实际生活中拯救他们的医术,是不相同的。我不愿把自己变成先知先觉的救世主一样的人物。如果真要感谢,小姐弟们还是感激医务人员和他们的父母吧,当然,还要感谢他们自己的坚持和付出。而我,实在承担不起这份荣誉的。
这有点电视台撮合预谋的味道,我谢辞了这次会面。
一个小说家,把自己的想象变成煞有介事的故事,这种创造性的劳动过程,让人着迷。我的写作,基本上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比较写实的,比如大量的散文和类似《红处方》这样的小说。一部分是纯属虚构,是自己创造出来的景象,比如《血玲珑》类的小说。这两种样式都让我心仪喜欢,倘若比成器械,前者如同短剑,后者就是长枪了。不论短剑还是长枪,都要杀敌才算是不辱使命。对我来说,“杀敌”的说法显得有点凶悍,其实就是荷载我对这个世界的感受和思索,抵达他人。我期望构建一个理想中的世界。这个世界中并不是没有黑暗,不是没有欺诈和丑恶,我相信它们都是正常泥沙俱下的生活中的一部分,是应该并且可以接受的。我的希望是在目睹这一切黑暗之后,依然相信并享有光明。
这部小说也是这个宗旨之树上所结的一个果子。我按照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构建了这个故事。我希望我所传达的善意和暖意,能够被人们接收到,并且或多或少引起共鸣。
《血玲珑》中的夏早早,应该已经长大成人了吧?有多个朋友建议我写续篇,我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这样做。多年前,我创造了这个家庭,有时也会满怀深情地惦念他们,祝福他们一家快乐幸福!
毕淑敏
2012年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