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论(4)

今天历史学家们仍在探讨一个核心问题,这也是1848年大革命失败后许多激进分子提出来的:为什么资产阶级倾向于专制贵族统治,而摒弃工人和手工业者的运动?(在理论上)他们与后者的利益是共通的。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给出了一个答案:只要中产阶级的经济抱负不受阻遏,他们就乐意放弃他们的政治抱负,让旧政权掌握实权,以换取保护,免受日益壮大的无产阶级的侵害。这一剖析模式影响深远。此后即便那些非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学家,也会沿用这种马克思主义方式对历史进行解读,其中一典型例子即是将19世纪70年代及80年代的“大萧条”与当时大部分欧洲国家(尤其是德国)脱离自由贸易主义而转向贸易保护主义联系起来。第一次世界大战(简称“一战”)经常被看做一种资本主义的“世界大火”,是帝国主义竞争不可避免的后果。根据死后影响颇大的德国历史学家艾克哈特·柯尔的见解,魏玛时期德国之所以两面受敌的原因是:普鲁士重农主义者要求提高关税,从而激怒了俄国;而重工业者渴望获得更多的海军战舰订单,从而激怒了英国;而这两派都想通过“社会帝国主义”战略来反击社会民主党的发展,从而同时激怒了这两个国家。虽然这种剖析方法尚有欠完善之处,但其影响至今仍可见一斑。

马克思主义模型的最大优势在其简单性。兰克曾劝导历史学家们应在每个时代的自身范围内逐段理解当时的历史,而利用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方法论,历史学家们能够驾驭更大的课题和更长的历史时期。不得不提的是,在过去半个世纪内,最为宏大的两部历史学巨著均出自马克思主义者之手:伊曼纽尔·华伦斯坦的《现代世界制度》,以及艾瑞克·霍布斯鲍姆的四卷现代世界历史,后者至1994年才得以完成。在最后一卷的《极端时代》中,霍布斯鲍姆论证道,20世纪三四十年代,资本主义之所以能够免于自身的崩溃,全赖于斯大林时期苏联的经济、军事力量;而90年代苏联解体也仅仅是社会主义对抗资本主义的暂时性挫败。霍布斯鲍姆承认,国有制度和计划经济在苏联可能是失败了,但无可怀疑的是“马克思将作为一名伟大的思想家而永垂千古”;并且,“无限制的自由市场”学说同样被公认为是撒切尔主义的“经济失败”。更进一步说,人口和经济加诸全球环境的压力,也在催生着一场“无可逆转的危机”。此外,全球经济建立于企业对利润的无节制的追求之上,这与可持续发展亦相抵触。但所谓企业就是要以经济利益为目标,在全球自由市场上开展竞争。再者,国家之间贫富差距的隐患“蓄势待发”,而发达国家个人贫富差距的扩大也将导致国家最终收回对经济的控制:“资源不再由市场分配,或至少对市场分配进行严格控制……这样才能预防即将到来的生态危机……人类的命运……将取决于公共权威的恢复。”

霍布斯鲍姆以19世纪40年代惯用的末世论调为他的著作做了结束语:

造就那个世纪的历史力量仍在推动着时代,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经济、科技的迅猛进程将我们所处的世界俘获,这个世界被连根拔起,发生蜕变……我们知道,或者至少可以理性地推断,这不会永远继续下去……有迹象表明……我们到了历史性的危难时刻。经济、科技所产生的力量如今已经足以摧毁……人类生活的物质基础。人类社会体系自身……到达了毁灭的边缘……我们的世界面临着外爆与内爆的双重危机……等待它的将是黑暗。

这段话让人不难联想到《边缘之外》这出短剧,剧中彼得·库克和他的追随者周复一周徒劳地等待世界末日。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