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难理解为什么我爷爷就那么肯定我一定会为我们镇上的人写点什么,实际上,就算是在离平乐镇最近的永安市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它的存在。以前,别人问我是哪里人的时候,我就说:“我是永丰县人。”并且补充:“就是那个产永丰肥肠粉的永丰县。”——就这样,才会有人恍然大悟:“那个肥肠粉好吃哦!”——可是平乐镇还要更加遥远。
袁青山死了以后,我们镇上的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放过了唯一一个可能会让平乐镇声名远扬的机会,他们才终于敢于说起她,对邻县的人、省城的人说到袁青山,但一切都已经晚了,没有人会相信我们的话了。
袁青山刚刚住进仓库那会儿,我爷爷经常牵着我去北二仓库看她。
通常都是夏天,爷爷的胳肢窝总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汗味。我们穿过整条南街,过了丁字路口,走到北外街,才能看见北二仓库的红色屋顶——途中,他会给我买个棉花糖之类的零嘴儿——我们走到北二仓库的大铁门前面,爷爷就不让我进去了,他把我拉在怀里,指袁青山住的那个仓库给我看:“你看,那个就住在那里。”——那时候,我们镇上的人都称袁青山为“那个”,好像她的名字是个一说就死的诅咒。
但我们谁也没有死,死的是“那个”。之后,我爷爷就开始重复说那句话了:“你要为我们镇上的人写点什么。”——我知道他说的就是袁青山,除了袁青山,平乐镇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们镇上就是这样,总有一个人要去记得另一个人的什么,因为这个人担心别人都会忘记那个人。
葬了爷爷那天,我回家去看了奶奶。奶奶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面,半关着窗帘,头发全白了,我听见她喃喃地说:“你们哪个要吃黄糖锅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