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教的命运:衰弱和颓败?(1)

假设那些“有识之士”对于1639年夏天的判断是对的,国王也与誓约派“叛军”交战并击败了他们—或者干脆稳稳当当地等苏格兰人自行瓦解宣告战争的胜利。查理一世政权有没有可能因为1639年这场胜利延续至40年代乃至更久?对于这个假设会有一些反对。即使不提辉格党原则或马克思主义等理论,仍然会有人反驳说思考一个政权是否能长期存在时,引入对历史偶然性的考虑会产生误导作用。假设查理在1639年的战争中获胜,也只能让其政权得以暂时喘息,而无法保证它能长期延续下去。即使苏格兰人当时没有添乱,反对派难道也无法推翻它吗?

关于查理一世政权是否能延续的任何判断,都必须考虑它是否有能力抵挡住,或至少是抵消潜在的政治压力。英格兰是查理一世的三个王国中最富庶、也是人口最密集的,不太可能对他产生政治上的压力。贵族的“去军事化”在1625年查理即位时就已经全部完成,他由此受益颇多。16世纪武器装备、作战技术方面的快速发展,使得旧式的贵族军械库变得多余。用康拉德·拉塞尔的话来说,1601年埃塞克斯郡的叛乱,标志着“军事威胁不再是英国政治中的重要武器”。如果说17世纪30年代仍然还有一些人想要胁迫查理一世,他们不得不接受以下事实:查理一世的英格兰臣民不可能协助他们—不管这个政权多么不得民心。

如果查理一世不仅受到质疑和批评,还遭到胁迫,那胁迫只可能是来自英格兰以外的地方。从1633年开始就处于温特沃斯勋爵(未来的斯特拉福德伯爵)苛政统治下的爱尔兰,就不时会出点乱子,但对王室的统治还没有形成直接的武力反抗。只有尚未进行“军事改革”的苏格兰还保留有大量私有的军械库,那里的人们有可能建立一支反对国王的军事力量。如果誓约派1639年、1640年在军事上没有取得成功,如果胜利的苏格兰人和查理一世政权的英格兰反对者没有相互勾结串通,那么长期议会就会和之前的议会一样无法让国王低头。如果1639年国王打败了苏格兰人,那他几乎不可能受到臣民的威胁。

但是,即使1639年国王获胜后不可能再发生武装叛乱,查理一世政权也还是要面对一些更为隐匿的挑战。如通常所提出的,英国政治文化中的两种发展构成了个人统治不可逾越的障碍:首先,革命性的新教崛起并在17世纪40年代发展到顶峰;其次,立法派、宪政派反对“独裁政府”的呼声日益高涨—包括从造船税到森林罚款等一切未诉诸议会的强行征税,以及星室法院和特权法庭的权力、国王对于臣民自由权利和普通法传统的专横漠视等。

17世纪30年代末40年代初,有一股力量或许比其他因素更有力地动摇了英国社会:人们担忧英国政府和教会将屈从于天主教的某种阴谋。就在个人统治的最后几年,英国天主教对1639年战备的资助以及国王接见罗马教廷的使者,都助长了关于天主教渗透的谣言—在流传过程中更是被添油加醋。如果1639~1640年没有出现一连串反天主教的恐慌和谣言,威斯敏斯特乃至其他地区的政治气氛不可能会如此紧张,以致内战成为可能。

不过,这种天主教威胁论的看似有理及广泛的传播,不仅源于英国国内对查理一世政权和枢密院的猜测,也与当时欧洲的大环境有关。关于三十年战争中新教徒所遭遇的灾难的报道,不可避免地从负面影响了英国人对本土天主教的判断,添加了与其实际威胁并不吻合的恐怖色彩。照这种威胁论的逻辑,如果哈布斯堡王朝及其西班牙盟军在欧洲获胜,英国新教就会岌岌可危。对英国很多虔诚的新教徒来说,三十年战争是一场天启式的斗争,是反基督者和正义者之间的斗争,是《启示录》中预言的圣米迦勒与反基督者间的战斗的历史再现—这不仅是宗教狂热分子的看法,连艾伯特大主教(坎特伯雷大主教劳德的前任)这样的英国“主流”新教徒也这么认为。1639~1640年的苏格兰危机(以及促成的议会)发生之时,恰逢三十年战争的顶峰时期,此时英国人对欧洲天主教好战的担忧,也许不亚于曾经对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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