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再交谈。
离开那天,秦昀心情悲凉到了极点。三年前,他怀着满腔热情,秉持繁荣敦煌文化的理想投身这座偏远小城,结果热情被消磨殆尽,一事无成,还被扫地出门。小人物的命运就是如此,总是摆脱不了被操纵的境地。
秦昀打包好物品走出研究院。又过了闭馆时间,门前这条道路十分冷清,他突然感到有点冷。莫高窟像一尊绝世而立的尊者矗立在暮色里,透出一股无法参悟的深邃,似乎看穿了秦昀的未来,却又不肯昭示他。
这时,身后传来尖利的汽车转弯声,秦昀回头,看见一辆无牌尼桑轿车插上这条公路,正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向自己冲来。秦昀吓得将物品箱一扔,一头栽进路旁干涸的大泉河,尼桑撞掉了他的皮鞋,与路灯擦身而过,发出刺耳的声响和耀眼火光,接着急速转弯,屁股一摆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秦昀爬上来时,手掌、手肘和脸部多处擦伤。
这是蓄意谋杀!袁教授所说的后果远比停职更加可怕。
这让秦昀感到惶恐与无助,他只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研究人员,根本无力处理这类事情。必须立即离开敦煌,秦昀暗想,连散落一地的物品也来不及收拾就往房间赶。他租住在莫高窟附近一栋小楼内,现在已经上灯,除了他所住的213房,其他房间灯火通明。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让秦昀感到安全,他竖起耳朵,慢慢走上楼梯,注意身边的每一个响动。还好,一切正常。秦昀顺利来到213门前,推开房门,突然,一个东西砸在他的脑门上,他吓得大叫一声,摔倒在走廊上。房门上飘下来一封书信,秦昀利用室外投射进房间的微光,搜索了整个房间,里面没有人。他稍稍心安,哆哆嗦嗦打开书信,上面写着:
“我可以证明你的猜想,今晚请到王圆箓墓面谈。”
没有落款。
王圆箓墓位于莫高窟售票处旁,白天是游人密集之地,但到了晚上却冷清幽暗得很。此人为什么选择这种地方见面?难道是想借机谋杀他么?秦昀焦虑地想,他不想再节外生枝,但年轻人的好奇心,以及渴望证明自己的心理又纠缠得他很烦恼。在他收拾好行李计划连夜离开敦煌的最后一刻,终于下定决心夜访王圆箓墓。他认为王圆箓墓仍在文物保护区内,不远处就有守卫,邀约人绝对不敢当众杀人。而且,他单纯地认为假如别人要杀他,完全不必这样故弄玄虚,只需直接在他背后捅一刀就成了。此刻他不可能知道,正是这种单纯将他拖入到无法脱身的可怕境地。
十点整,秦昀步入王圆箓墓,它占地极广,正中设一白塔,由正方形矮栏包围,在月夜下发出冷冷的微光。王圆箓的法体就存放在白塔之内,他是一名道士,却倾毕生之功守护着一片佛窟,他洞启了敦煌文化最重要的一扇门,却又将中华瑰宝贱卖给外国掠盗者。后世文化人对王圆箓是又爱又恨,也难怪陈寅恪先生要奋笔疾书“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地也”了。
塔前无人,难道邀请人等不及已经走了?秦昀小心翼翼地踏上墓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四周很安静,秦昀突然发现原本该在不远处值守的保安全部不见了。他吃了一惊,正要离开,白塔后面转出来一名男子。他估摸三十多岁,背着一个旅行包,身穿黑色T恤,青灰色牛仔裤,理一个大平头,长得很结实,背圆膀粗,脸部线条生硬,面皮发黑,胡子拉楂,浑身沾满了沙土,手里拖着两把铁铲。秦昀颤声问:“你是谁?”
男子“嘘”了一声,上前拖住焦虑不安的秦昀说:“跟我来!”两人转到白塔背后,发现地面已被掀开一块石板,露出一个幽黑的洞穴。洞外并无泥土,说明这个洞穴早就存在,它多半通往王圆箓的灵柩。男子先将铁铲丢进去,跟着跳了下去,洞穴不深,他站在下面轻呼:“来吧,下面就有一个你在找的藏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