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的室友老陈(1)

原以为,这铁路沿线将是一片蛮夷,我等只有静坐等待,待水滴石穿、闲到长草、思考完小小人生的所有大问题后才能熬得云开见月明。可现实情况却是:忙啊,忙得连轴转。

仔细想想,其实完全记不清每一天的时间都花在什么上面。太阳一天天起落,列车一点点朝莫斯科逼近,我却从来没有时间进行所谓的“思考”,总是有人一起聊天、打牌、吃饭、下车放风……时间如瀑布一样地扫过。窗外,电影般一帧帧流过的画面,确实是以自然为主导,也随处可见农舍木屋点缀其间,时而有大片村落连在一起,道路和汽车亦不乏见。也许,是铁路带动了这一切“繁荣”;也许,在远离铁路的土地上,大自然仍旧以它自己的方式肆意张扬着。

老陈是个闲不下来的主儿,为了解闷,张罗起斗地主大赛。菲尔在牌术上是个天才,他不仅迅速向老陈学会了斗地主,还精通各种牌类魔术,常常揣着一罐啤酒来上演魔术独角秀。我和老陈的房间转眼间就变成了整个列车的舞台和棋牌室,列车里的乘客如流水一般来来去去,我们的房间一直是最热闹的角落。这喧嚣让我的生活过于丰富而睡眠不足,老陈则开心地招呼各路英雄,游刃有余。

我想再说说我的室友,老陈。

老陈是福建人,57岁,育有三个孩子,两女一男,均已结婚生子,所以已经是爷爷辈的人物。早年,他留在福建老家做一点儿小本生意。他是个性格老实稳重的人,懂点儿生意场上的道道,却没有破釜沉舟的气魄。随大流赚些稳定的养家小钱,维持一家子生机勉强够用,但没有太多积蓄,小日子过得也算简单顺意。不惑之年时,有同乡在俄罗斯倒货发了财,给老陈平静如水的内心投下几颗小石子,激起层层涟漪。老陈自认为智商并不比那些发财的浑小子差,勤奋程度也不相上下,为什么就不能给家人带来更美好的生活呢?思前想后,他认为俄罗斯淘金潮也是他的机遇,于是咬咬牙托同乡带他去莫斯科见见世面,而这一去便是17年。

让老陈在莫斯科扎下事业之根的是皮货批发生意。莫斯科不仅仅是俄罗斯的经济中心,其影响力还辐射到整个西亚、北亚和东欧国家,这些国家的共同特征是冬季极寒,皮衣是走货量非常大的商品。老陈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成为浙江一家大皮货公司的代理。他的身家少得可怜,在莫斯科一个城市,这家皮货公司就有几十家像老陈这样的小代理商。就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商人,在俄罗斯经济改革的洪流当中顶风生存了下来。

老陈在莫斯科的经历几乎就是一部莫斯科中国商人的奋斗史:他经历过东欧剧变后经济的波动期,享受过市场化大潮为小商人带来的福利,也亲历过莫斯科政界和商界歧视华商甚至驱赶华商的黑暗时代。和我同乘这次列车的前一年,他工作了十几年的批发市场在一夜之间被警察查封,所有库存货品全部罚没,不少商家因此倾家荡产。然而才不到半个月,老陈就和其他幸存下来的小商家迅速入驻到另外一个市场,把这个新家用不到半年时间经营成近东最大的民用商品批发市场。在莫斯科的17年里,老陈每天早晨四点半起床工作,从未有过双休日,也从未和莫斯科本地人有过生意之外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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