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古丽。”他试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来。
其实,当古丽站在她家栅栏的背后,悄然地向里面张望时,她早已看到了他——那个外乡人,是个汉人。他的面容略有些疲惫,头发很黑,一件蓝白细格棉布衫有些发皱,手臂上还搭着一件米灰色的风衣。
古丽犹豫了一下,打开了栅栏的门。
她不了解这个外地人。但是,当她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发现他不止一次地在沙海中迷路——而后重生。好比她用手指拨弄那稀疏的头发时,并没有发现沙子。
古朝她家走过来的样子,给古丽的母亲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倒不是他作为一个外地人衣着的整齐“文明”吸引着她,而是古慢慢向古丽走过来的速度,与她心里内在的速度之间不和谐的缘故,让古丽的母亲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的感觉,好像是滴滴答答响着的两种时间的差异。
后来,在某一个中午,古丽的母亲告诉她:“那个汉人就是这样朝你走过来的。”好像在述说一件衣衫正挂在院子的晾绳上,口气很稀松平常。
不过,第一次发现古丽的美的人当然不是古,而是古丽的母亲。那是在一九八〇年四月八日的下午。她当时正在院子里给一株刚开花的桃树剪枝,从一簇冒着土腥气花团的缝隙间看过去,刚好把走进门的古丽看了个正着。
仅一眼,就这样确认了。
她的肤色像由深色蜂蜜做成,光滑,甜蜜,而且黏糊糊的,她的步子是漫不经心的,像没劲,腻了的样儿,但还有一股悦人的鲁莽攒在身躯里。
就这样,她以一种黏稠的姿态,和一种无害的小兽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事物。
古丽被她修剪得这样好,她看着女儿朝自己走过来,有些吃不准她。
谁都说她好看,其实她的眉眼长得很一般,不过她的身材好,该鼓的鼓,该瘪的瘪,女孩最该好的地方她都好了,特别是她唇边生了一颗不大的痣,看起来很是生动,想起她,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声了。
不过,在更多的时候,古丽的美让她忧心忡忡,这种情绪有时会把她送入到一个长长的失眠。
所以,当作为异族人的古从巷道的空旷里走来,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时候,她正透过窗户看一只怀孕的野猫蹒跚着从这条路上经过,看到古眼睛里的激情在喷涌,似乎还看到他身体的心脏和两个肺叶喜悦地碰撞了一下,便预感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了。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这位老妇人因未能更早地预料到事情的发生,而懊悔自己的迟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