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像画与特写(1)

德莱叶坚持认为,他是一个关注室内空间的艺术家,他骄傲于亲自设计了他早期作品中的大部分场景:拍《一屋之主》的时候,“第一次,我们可以在一个有四面墙的空间里进行拍摄”。[1] 他设想中电影该是这样:“有人带着摄影机和麦克风悄无声息地潜入一户普通人家,记录下这个家庭里发生的戏剧。[2] 电影必须发生在房子里,发生在家庭内部。”他宣称《麦克尔》是一部室内剧。你若读过德莱叶连篇累牍的导演手记,定然震惊于他对室内装饰、雕塑以及廊柱等强迫症一般的关注。适才对《牧师的寡妇》的一点分析,已足够昭显在德莱叶的影片中室内陈设何其喧宾夺主。

德莱叶关心的“封闭空间”既非办公室、工厂,也不是任何公共会议室。在早期作品中,一个与公众有关的空间可以是剧院(《麦克尔》),可能是监狱(《审判长》、《撒旦日记》),或者是旅店(《牧师的寡妇》、《撒旦日记》),或者,最常出现的,教堂。教堂是绝大部分社会活动的发生地,在一场场的婚礼、丧礼或礼拜中,个体与世界正面遭遇。但更多时候,他的“室内空间”就是家庭。他所有的电影围绕家庭展开:《羞耻的人》发生在一间犹太区公寓,《很久以前》发生在一间农舍里,《牧师的寡妇》发生在玛格丽特的房子里,《葛罗达的新娘》发生在农庄上,《审判长》关于上流社会大家庭。《撒旦日记》跨越四个时代,但每一段都与家庭或家族内部相关。至于《麦克尔》和《一屋之主》,几乎所有场景都是家庭内部的,这两者仅从片名就能看出德莱叶向室内剧靠拢:“大城市里街巷错落,房舍林立。在那些房子里人们比邻而居,那些紧挨的公寓如悬崖上密集的鸟巢。每日清晨城里千万家庭醒来,每一户人家就是个完整的小世界。”

由此可见德莱叶早期风格源自室内画派。这一传统可追溯至文艺复兴前后,15世纪透视法被应用于绘画艺术,从此空间被视作一个“有人在其中活动的方体”。其后随着世俗题材在北方巴洛克画派中兴起,圣女马利亚和各类圣徒逐渐被日常生活题材取代,画面中越来越多出现中产之家的卧室、起居室和厨房等。维米尔被视作室内画派最杰出的画家,他在短暂的创作生涯中专注于描绘中产阶层的日常生活:闲坐地毯上的男女,墙上的油画,大碗水果,管风琴和珠宝,阳光自窗外流泻而进,一室光辉。[3]

[1] Neergard: Carl Dreyer ,第18页。

[2] Dreyer in Double Reflection ,第52页。

[3] “昏暗的室内空间”成为这一时期的艺术家广泛使用的手法,而这也曾是画家维米尔在画作中大量运用过的。关于“室内”这一概念,值得细究,它涉及摄影和摄像领域的先驱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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