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清楚地记得在我幼稚的心中发生的这场革命,仿佛就发生在今天。我在书房发现的那一排排图书中藏有多少快乐啊!因为从我近五岁的生命中值得回忆的这个八月艳阳天开始(我当时很贪玩,而且作为大家庭中的第四个孩子,一家人在烤面包的香味中一醒来就吵闹个不停),我就忘不了当一切还在沉睡时晨光从百叶窗缝隙中透进来、给房间洒满魅力和寂静的那个时刻。我蜷曲在沙发椅上,一缕阳光笼罩着我,神秘的灰尘永远不知疲倦地在光线中跳舞,我挑一本书打开,贪婪地沉浸入其中,对其他一切充耳不闻。有崭新的书、破旧的书、哥哥姐姐所谓的课本、童话、冒险故事,以及我父亲小时候获得的奖品书,上面盖着旺佛(Vanves)高中带桂冠图案的标志:罗马历史,儒尔?凡尔纳(Jules Vernes)的科幻作品,弗罗里昂、 格林、 安徒生、佩罗的童话故事。还有《我的报纸》(Mon journal) 书页切口烫金的合订本,这是一份1880年开始发行的儿童周报,上面有穿着旧式服装的儿童肖像,和我父母在纳达尔照片上的穿着一样。另外,因为在学习识字的同时我也用宽行练习簿学会了写字,我就在那些线条之间用铅笔给爷爷奶奶和曾奶奶写信(我说的是用一连串很难辨认的字母写就的信),可爱的曾奶奶会马上给我回信。于是从早餐的熙攘开始我就盼着邮递员的到来。您看,《阿布卡塞姆的拖鞋》完全改变了我的生活。
为此我多么感谢“小姐”啊!她是在1913年这个夏天来帮助我母亲的卢森堡小学教师,当时母亲刚生下我弟弟,即家中第5个孩子。“小姐”是来照顾“大孩子们”的。她带我们去海滩,在我们玩耍的时候编织衣物或绣花。我钻进阳伞,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地欣赏她灵巧地做活儿。
“快去玩吧,弗朗索瓦兹,去挖个沙坑,不要呆在这儿‘瞎瞅’个不停。”
当我们看东西或想心事的时候她就说这样的话。亲爱的“小姐”!她总是在忙着“做事”。对她来说,悠然地活着和想事情就是“瞎瞅”或“瞎想”,是无用的事!这让我感到惊讶!后来有一天在沙滩上,她给我带来了织衣针(给我带的!),并“给我”织出针眼,给我演示如何给我的布娃娃摇篮织一个布罩。太棒了。我懂编织了,这让我很开心很开心!我和小姐的相识真是一件幸事。晚上,哥哥姐姐们做暑假作业,我坐在小姐和他们的身边编织东西,边织边吐舌头。神奇的是她居然能把松开的针眼补上去(“它们都不是单独织的,”她对我说,“另外在这里你织错了一针。”)在很长时间里,直到1914年大战的战壕,我都以为“虱子”就是编织时的错针(我当时惊讶地得知可怜的法国兵身上有很多错针)。就这样,在家里,当别的孩子“和小姐一起学习”时,我发现了一本红色封面的书,不太厚,里面有让人着迷的插图。当我织错或者织漏了许多针时,我等着小姐花时间来纠错,并用她有时给我读故事的方式给自己读那些奇妙的图画。我可能是在无声地“瞎想”。小姐用眼角瞥看我。有时我盯着书的硬皮封面,浮想联翩。我试图回忆其中某幅插图(应该说是“版画”)的所有细节,然后打开书并总是惊讶地发现那张画和原来完全一样。在我的回忆中,画中的骆驼、毛驴、缠着头巾的人,所有的东西都在动,但我重新看到画时他们却是纹丝不动的。
见我不停地把书打开、合上,然后再打开,并可能看见了我的表情,哥哥姐姐们不由得哈哈大笑,尤其当我告诉他们不断重复的让我惊讶的事时。小姐没有笑。她告诉我书里东西的名称:清真寺,东方市场,月牙形的土耳其羊角面包,包头布,皮里长袍,土耳其帽,蒙面妇女,棕榈树,拖鞋等。于是插图不动就不是什么错了,我脑中装着所有这些美妙的名称来看它们,仿佛我身处其中。有一天,小姐对我说这本书的书名是《阿布卡塞姆的拖鞋》。阿布卡塞姆,就是那个包着头巾、留着大胡子、穿着皮里长袍、腰系宽皮带、总是在交织着阴影和刺目光线的市场即“苏克”(souk)上与人讨论的那个人。除了插图页之外,书里别的地方都印满了粗黑的字符。几天后小姐对我说:
“要是你想学习识字的话,你就能读懂这本书并知道它讲的故事了。”
“是的 !我想学习识字。”
第二天早上我们就开始了。那本著名的《阿布卡塞姆的拖鞋》就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但小姐打开的并不是它。她打开了另外一本书,很小,扁扁的,蓝色封面,上面贴着一张长方型的白色标签,边上饰有两条蓝线,就像蓝色海员衣领镶着白丝带一样。标签上是小姐写的“弗朗索瓦兹”,她读给我听。
“这是你上课用的书:《识字课本》。”
我就是这样学习阅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