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诚原来主修中文,后来专攻国际政治,对中国的政治、历史和社会问题亦有深入研究。但他担心,在水利方面是外行,生怕在专业上出现纰漏。冯克力本来希望赵诚用一年的时间完成这本传记。赵诚十分慎重,前后写了两年多。其间,他跋山涉水,到北京、四川、湖南等地,寻访黄万里的生前友好和同事学生,下了一番艰苦的调查研究功夫。有的访问对象,年事已高,接受采访不久,便驾鹤西去。走南闯北地调查传主生平,本来是传记写作必不可少的功夫。但赵诚自己十几年前也曾查出早期肺癌,切了一叶肺,又经历了数年的化疗,身体并不好,但他怀着对黄老的敬意,尽可能地搜寻第一手资料,对历史负责。
2003年末,赵诚的传记已经杀青,黄万里的名字又一次在大众传媒上频频出现。这一年,渭河流域发生五年一遇的小水,却酿成五十年一遇的大灾,1000多万亩农田受灾,其中200多万亩绝收,成灾人口500多万,直接经济损失80多亿元。人们都清楚,祸源起于三门峡水库。惨痛的教训再一次验证了黄老的科学预言。这时,中国水利界高层废除三门峡水库的声音越来越高。有一位当年赞成三门峡水库上马,并在1958年黄万里被打成右派后参与批判的两院院士,在中央电视台居然说当年就反对在三门峡水库是自己,而只字不提黄万里。一时间舆论大哗。许多人站出来著文发言,要求恢复历史的本来面目,为黄万里讨还公正。那位院士只好再次出面表示,他对黄万里很尊敬。
黄万里先生不但是杰出的水利学家,也是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的人格楷模。他诞生于1911年,逝世于2001年。他的一生,基本上与20世纪同行。他的命运,是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命运的缩影。他早年漂洋过海,负笈美国,学成归来,希望以现代科学知识报效国家,造福黎民。然而先逢战乱,后逢运动,平生才学得不到充分施展,甚至被打入炼狱,饱受煎熬。右派改正以后,在三峡工程等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问题上,他继续发表独立见解,为当权者所不喜。真理从来不是权力的奴婢。历史已经证明,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在中国知识界整体上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绝大多数人习惯于随波逐流的年代,他成为中国工程技术界的良知代表。在学界弄权媚钱,弃守科学底线,淹没于学术泡沫的年代,他又是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高贵象征。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是中华民族的骄傲。
2011年8月,黄万里百岁诞辰。清华大学出面召开了缅怀黄万里教授的座谈会。那天,从全国各地赶来参会者逾百人。其中不但有黄万里亲朋好友、同事学生,还有许多和黄万里并无私交的各界人士。一些老人年逾古稀,行动不便,不辞舟车劳顿,也要来对黄万里表示由衷的敬意。这是一种人心所向。黄万里虽然生前寂寞,但历史将证明,黄万里的学问,是珍贵的学术遗产;黄万里的人生追求和立世风范,是高贵的精神财富。黄万里的名字必将薪火相传,共三光而永光。
2011年12月9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