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走了,光剩个妈妈了(11)

想回家吗?

儿子指着绣台上那件正在绣的五彩嫁衣说,等妈妈绣好了,我就跟妈妈回家。

是啊,这里有这里的好,不过,家里有家里的好。

庚伢子有些奇怪,问,妈妈,你是不是想回去了?

母亲不言语,低脸扒饭。这时候门就推开了,管家笑嘻嘻走进来。

雷一嫂,吃得好吗?金管家说,今天这条白鲢,是七少爷特地吩咐加的。

“好吃,”雷一嫂还没有回答,庚伢子就说,“好吃!”

金管家说,嫁衣上的凤凰是不是用的七彩丝线啊?

雷一嫂说是的,管家说,小姐从长沙赶回来了,说要亲自看一看你绣的活儿!

雷一嫂一怔。管家说,你带上嫁衣,我带你去她闺房。

这会儿?

就这会儿。小姐等着,像是不放心呢,她就看一看,很快的。

雷一嫂在小心地折迭起绣了一半的彩色嫁衣时,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儿,以不为人注意的方式,将犀利的碗片藏掖在自己怀间。

笑眯眯的金管家带着雷一嫂穿过长廊。几个站得笔挺的家丁向金管家鞠躬,并且都以异样的目光盯着雷一嫂。雷一嫂看在眼里,心里发紧。这时候她没有发现临花园的一间屋子窗子被推开了,窗口探出了谭七少奶奶的脸。

谭七少奶奶的心跟雷一嫂一样,也经常打鼓。

雷一嫂绕到花园后面,她跨进的房间似乎并不是小姐的闺房,而是一间客房,金漆屏风上描着凤凰和梅花鹿,屋角的茶几上还燃着一支檀香。

“请进,小姐马上来。”金管家对雷一嫂打了个殷勤的手势。

在金管家拉上门之后,雷一嫂便疑惑着往里面走,刚绕过屏风,忽然就有一只手迎面扑来,捂住了她的嘴。她挣扎中听见了谭七少爷的笑嘻嘻的声音:别喊!别喊!这一等就是好几年呀!

雷一嫂拼命挣扎,她的尖利的碗片刚从怀间取出,便被早有准备的谭七少爷一把夺过,扔到了屏风外面。

叮当一声,碗片在地上四分五裂。

谭七少奶奶发疯一样跑进房间的时候,她丈夫正提着裤子想往窗外跳。

“你干这种缺德事啊!不要脸的货啊!”她一把将丈夫从窗台上扯落在地,丈夫挣扎说,“哎哎哎!我跟她没啥啊!我是看看绣衣有没有绣好啊!”

“死鬼!快叫雷一嫂走!快叫她走!”谭七少奶奶在地上打滚。

“她走啥啊?她衣服没绣好,时辰不到她怎么走啊?”

刚说到这里,谭七少爷忽然“啊呀”惨叫一声,原来他的屁股被发怒的儿子喜宝张嘴猛咬了一口。小脸涨得通红的喜宝是什么时候冲进来的,谭七少爷根本就不知道。

“啊!啊!小畜生你咬我!”谭七少爷摸摸屁股,竟然摸到了血。

喜宝发疯一样地蹦跳:“叫女人走!叫女人走!”

谭七少爷要打儿子,却又被冲进门的金管家好说歹说地拉开。

胖胖的谭四滚子出现了,手杖戳地说有辱门风!有辱门风!谭家老太却一把拉走丈夫,说儿子的事,你管啥哟!

谭七少奶奶在地上打滚儿,喊个不停:怎么这么不争气啊!丢死人啦!这姓谭的人家怎么熬得下去啊!

雷一嫂被赶出了谭家,据说原因是刺绣手艺不精,一件绣衣给绣坏了,九斤大妈不相信这个理由,逼问呜呜哭泣的雷一嫂,雷一嫂啥也不说,九斤大妈问到碗片的事,雷一嫂也只是哭,九斤大妈心里明白八九分了,搂雷一嫂半天,又轻轻拍她的肩,说了许多“女人就是苦命”之类的安慰话。

秋生问庚伢子你怎么不在谭家喂猪吃肉了,庚伢子说妈妈不做了我当然跟妈妈回家呀,秋生问猪肉好吃不好吃,庚伢子说真好吃,又问秋生为啥谭家又吃鱼又吃肉,我们穷人尽吃米糠野菜呢?

秋生说我也不晓得,又说这种问话只有彭大叔能回答,他听彭大叔说过类似的话。

彭大叔是第三天来探望雷一嫂的,他听说回家的雷一嫂老是哭,心里不放心。彭大叔向庚伢子:庚伢子,你妈挨打了吗?受谁欺侮你晓得吗?

庚伢子摇头。

彭茂林说不管是受谁欺侮,都是地主老财欠穷人的债!我们要记住这一笔笔仇恨,算账的一天总会来的!

庚伢子问彭大叔,是不是共产党要来救我们?彭大叔说,庚伢子,我可以告诉你一句话,冤有头,债有主,算账的一天不远了!

秋生后来对庚伢子说:我看彭大叔就是共产党!他老跑长沙城!他家里有枪也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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