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走了,光剩个妈妈了(10)

金管家说,做掉?

还能留着?当年我们留了她老公没有?

金管家忙说,有数,有数!

眼看庚伢子一天比一天消瘦,张圆满心里煎得厉害,她把那爿尖利的碗片摆弄来摆弄去,心里头两个小人一直戚戚喳喳打架:去,不去,去,不去。

她找九斤大妈,九斤大妈想半天,说:转骰子吧。于是九斤大妈就转,转完了,九斤大妈看一看,说:去,可以去得!只是,事事留意,步步小心。

张圆满说,我碗片准备好了,谁敢欺侮人,我就破相流血给他看!

九斤大妈取过碗片看一看,说光是碗片不够,我再给你一样东西!

她从破木橱里取出一根布裤带,接着又取出一根,说这是两根裤带,进谭家大院之前你系上!这会儿我再给你念几句咒语,保证这裤带除了你自己,谁都解不得!

九斤大妈平伸双手,将两根裤带举在太上老君画像前,闭眼,口中念念有词。后来她说,她不光请了老君,还请了八仙,铁拐李、张果老、何仙姑他们,都答应帮忙的。这么说了之后,张圆满就放下了半颗心。

半夜了,雷一嫂和儿子都睡不着。月光照着他们的脸,两张脸都白得发惨。儿子说怕,母亲说:好儿子,妈也是不愿意进谭家的门,谭家人凶,狗也凶,可是妈想着庚伢子皮包骨头的,这么瘦,这么饿,妈心里不是味啊!

妈,我不是说过嘛,我能吃野菜过日子。我每天都能背两捆柴了。

好儿子,你很硬气,有骨气,妈妈高兴,你爸爸在世的时候,总是说,我们人穷,志不能穷!庚伢子这么有骨气,妈妈看着高兴!

妈妈,我们不去行不行呀?

当然可以不去,可是妈妈想,他们家要请人刺绣,妈妈不去,人家也会去,我们望城这一带,会刺绣的有不少好手呀。庚伢子,你妈妈是刺绣的好手,妈妈也愿意挣工钱啊。到了谭家,妈妈能拿到工钱,在谭家又能吃到白米饭,吃到肉,这样庚伢子就饿不着了,妈妈也饿不着了,妈妈想着这也是一个好差事,所以妈妈还是想去一趟。

儿子明白了,说,妈,你还是为了我。

妈妈不为你,还为谁呢?你爸爸,你哥,你弟,都走了,妈就跟你过日子了!往后,我们雷家,就指望你了啊!

庚伢子盯着窗外的月亮,好半天,说,妈妈,那我们就去吧!我不再说害怕了!

九斤大妈是六叔奶奶告诉她之后,才晓得雷一嫂已经带着庚伢子进谭家大院了,她从地里回到家就站在太上老君神像前,眼泪汪汪。她说:老君啊,其实我心里明白啊,没有一条裤带是系得住穷人的裤子的啊,我当年在谭家帮佣,也是被谭四滚子这老家伙欺侮了一回啊!我实在是看雷一嫂没饭吃活不下去了,才壮壮她的胆啊……

秋生蹦进门,疑疑惑惑问,舅妈,你是不是又在骗人了?

没有,没有,九斤大妈慌忙说,我是真心为雷一嫂啊,为庚伢子啊,也许他们啥事也没有啊,这两个月他们能吃得白白胖胖啊!”

九斤大妈心里头,确实也就是这么祈愿的。

庚伢子进了谭家大院一直过了十天才略略安下心来,因为那条断腿的二黄见了他好像收敛了一点凶光,甚至有时候还对他摇摇尾巴,喜宝友好地对庚伢子说它认识你了,但是庚伢子见了狗仍旧绕着走。

老猪倌说庚伢子你才来十天脸色就不发青了,说你跟妈在绣房吃饭顿顿有腊肉是不是?庚伢子说不是顿顿有腊肉,有时候是螺蛳,有时候是黄蚬,但是白米饭是可以顿顿吃两碗的,辣咸菜也很好吃。庾伢子每天帮老猪倌铡猪草,手脚勤快,老猪倌很喜欢他,但是这一天老猪倌脸上从早到晚不见笑容,庚伢子问他出么子事了,老猪倌说冯嫂走了。

走了是么子意思?庚伢子其实心里明白,走了就是死了。

老猪倌不回答,只是向柴房方向努努嘴巴。后来庚伢子就壮起胆子到柴房门口看了看,果然看见了女尸。冯嫂的两只脚露在裤管外头,原先她的脚很白的,现在看过去发黑。

一个家丁走过来很凶地说,看么子看?庚伢子说,冯嫂昨天还好好的,还给我一个鸡蛋吃呢。家丁说是得暴病死的,说你赶快给老子走开!

庚伢子后来追问老猪倌,冯嫂究竟得了么子暴病?老猪倌没好气地说细伢子莫问了,问个啥啊,再后来庚伢子到绣房陪着妈妈吃饭的时候,又问妈妈,说晓得不晓得冯嫂得暴病死了?

雷一嫂吓一跳,停了筷。她忽然觉得被鱼骨头卡了喉,干呕起来。

“妈妈你怎么了?”庚伢子急忙放下筷子,为妈妈敲背。

“鱼骨头卡了!”雷一嫂回过神来,“没事了。”

庚伢子放心了。

庚伢子,我们进谭家已经十来天了,你觉得好吗?母亲这样问儿子。

好!儿子说,白米饭能吃饱,有时候还有肉吃,还有鱼吃。狗也不记得我了。我每天喂猪,铡猪草,妈你看我手臂,我手臂都长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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