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当地蚊子也加入了“造反”的行列,肆无忌惮,成群结队地侵袭这里的“犯人”。管理人员开始给了一顶蚊帐,没过多久又收走了,可能是蚊帐挡住了看守者的视线,不便监视。
冬天到了,房子里没有暖气,只给安了个炉子,却又不给煤球,只有一些煤末子。
每一种生活,都有其优缺点,这里也是如此。在外面时,三天两头,不是批斗,就是围攻,没完没了地逼供,还要参加各种劳动,使人难以忍受。而在这里,相对安静多了,只有专案组来找他,其他的人却不再插手了。
但是,这唯一的专案组就不是好应付的。这个专案组由三个人组成,分别是陆、海、空三军的干部。负责人是陆军干部,是一个级别不低、爱享受、摆派头的人,他不但主观,而且极蛮横,每次审查都和伍修权来一通辩论。在伍修权实事求是、有条不紊的回答中,他常常很恼火,训斥道:“你知道你的身份吗?你现在根本不是在接受审问,而是在摆老资格教训人!”
审来审去,专案组得不到预期的效果,而又毫无办法。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怀疑这是否还在梦里,面前站着的,是已四年没能见面的妻子儿女
岁月在慢慢地流逝,伍修权已度过了四年苦难的日子,一切都在不明不白中进行,最难过的,莫过于蒙受不白之冤。
1971年9月13日,飞机坠毁的一声巨响,使一个反革命集团粉碎了,这就是林彪叛逃的“九一三事件”。与外界隔绝的伍修权,并不知道事件的发生,只是在报纸上揣摩出一点疑问。
一个月后,专案组又来找他,这回不是关于他自己的,而是关于林彪的。伍修权对所问的问题,一一如实做了回答。而专案组的人以为他还有什么顾虑,便说:“你现在什么也不要顾虑了,林彪已成为大坏蛋了,有什么你只管说吧!”
惊奇之后,伍修权说:“林彪是不是个大坏蛋,我现在不了解情况不好说,我只知道摆事实,没有问题的就是没有问题,我不能随便说。”
这句话,再一次表现了他诚实、正直的品格。对使他遭到无情打击、蒙受不白之冤的人,他不是迫不及待地复仇,而是仍以博大的胸怀,实事求是地说话。
“九一三”事件以后,“犯人”们的待遇得到了一定的改善,伙食、卫生等逐渐地好转起来。林彪的垮台,给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们,带来了初露的曙光。
1972年6月的一天,伍修权起得很早,他向看守人员借了个刮胡刀,在他们的监视下刮了刮胡子,他变得特别兴奋。上午,他被送到附近一个地方,在那里,站着一位妇女和几个孩子。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怀疑这是否还在梦中,但他还是激动地走上前去,禁不住老泪纵横。面前站着的,是已四年没能见面的妻子儿女。四年,对于一个不完整的家庭来说,太长了。四年之内,他们不能互通音信,只是默默地互相牵挂着。这次相见,可以说是最大的恩典。伍修权感慨万千。
通过妻子徐和介绍,伍修权得知自己的儿女都因父亲的问题遭受到不同程度的攻击。但儿女因父母而遭不幸、受牵连的事,在“文化大革命”中则是很平常的。
以后,伍修权又得到了几次与亲人见面的机会,妻子儿女的探望,给他物质和精神上都带来了一定的满足与安慰。孩子们了解到父亲在住“牛棚”期间患了糖尿病,就联名给周总理写信,要求及时治疗父亲的病。经过周总理的努力,1973年春,伍修权被送到阜外医院治疗,不过,他被监护的身份并未改变,看守仍然日夜“辛苦”,专案组的人也不断到医院继续审查、核实他的问题。
黑夜再长,也抵挡不住黎明的攻势,太阳出来以前,黑夜也正如打败的敌人,逐渐退去。1973年3月,专案组的负责人更换了。新来的几个人是工作认真、善于听取意见的人,这给伍修权带来了希望。同年7月,专案组到医院看望他,并给他看了审查初步结论。一些被歪曲的事实,都恢复了本来面目,一些污蔑之词也不见了,他的“罪状”只剩下了三条:在东北支持过彭真;为南斯拉夫说过话;在“文化大革命”中犯了路线错误。
一个词,往往决定了事物的性质。伍修权也因一个词的改变而受到了“优待”。
在对他的整个评语中,说他“推行了刘少奇、彭真等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伍修权提出反对,说他仅仅是“执行”而不是推行,并没有独立地“推行”过什么路线,只是按照上级的指示和决议做过一些工作而已。结果,一个词的改变,使伍修权由处于“敌我矛盾的焦点”上而变成了“犯错误的好人”。
专案组对他的态度也改善了,因为此时,他不再是“人民的敌人”,而是与他们处于平等关系了。专案组还鼓励他道:“你再忍耐一段时间吧,我们会建议将你解放出去。”
黎明前的黑暗,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林彪虽然垮台了,还有“四人帮”及其亲信在兴风作浪,变本加厉地继续迫害干部、群众。一时,“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反对复辟回潮”等运动兴起了。“四人帮”为了维护自己既得的利益,继续横行。
伍修权的问题也受到干扰,一时得不到落实,又被关进了见不到阳光的“牛棚”。在此期间,只能通过细读《人民日报》来了解一点外面的事,也排遣漫长的寂寞与孤独。
他反复阅读《毛泽东选集》,这在当时无疑是一种鼓舞。什么《艳阳天》、《金光大道》等长篇小说,也一字不落地通读一遍,解除空虚。
身为共产党,坚贞为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