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教(1)

儒家重视诗教,所谓温柔敦厚,诗之教也,孔子很多次提到学诗的作用,并且耳提面命要他的儿子学诗。近代诗人闻一多说:“诗似乎也没有在第二个国度里,像它在这里发挥过那样大的社会功能。……所以诗支持了那整个封建时代的文化。”闻一多《文学的历史动向》,转引自金忠明《乐教与中国文化》页266,上海教育出版社,1994年。

诗教何以这样重要,今日的教育界着眼于它的韵语易上口形式:“《诗》在六经(乃至一切重要典籍)中的特殊地位和作用,不仅在于它具有‘温柔敦厚’的诗教内容,更在于它为古代教育提供了最有效、快捷的传播形式。……直到唐后,随着印刷术的发明、推广,才打破了口语(韵语)教育独尊的局面。然而,即使到唐末后,在不识字的群众中实行教化,仍然主要借助诗教的传统(口头韵语的教育方式)。……在中国古代教育史的起始阶段,诗的韵语形式也比诗的内在含义有更重要的作用。”金忠明,同上书,页244—246。看看同是韵语的戏曲在中国农村的影响和教育作用,诗教的作用也可思过半。中国的诗向来偏于抒情和短小,比戏曲更易于儿童记忆。中国传统的学塾教育没有音乐课,然而很多儿童接受诗教——一种兼文艺、音律功能的教育。

汉语的语言特点特别适宜作诗,中国文学体裁中,诗一直是极重要的一类。自从唐代诗歌达到鼎盛之后,诗歌更成为中国文学的主流,“开创了一个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都爱诵诗甚至作诗的局面”,“学习欣赏或创作诗歌自然就成为历代启蒙教育中极受重视的方面”。以至于“一般乡村蒙馆中将作近体诗的基本功——对对,作为一项必修的课目”。李宗为《千家诗神童诗续神童诗》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而蒙学书中,诗集和教对对的书自成一大宗,《声律启蒙》是教对对的,学过做诗的人都读过;《神童诗》、《千家诗》也是蒙学书中的名著。《千家诗》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并称三百千千,流传很广。

诗既然是贩夫走卒都读或者作的文体,作为读书人自然不能不懂,文人相聚或是应科举,作诗都是必须的能力。即使是木匠而变画家的齐白石,也得开始学诗,才能真正在文人圈子中生存。在学塾中,学作诗往往后于学作文,是较大的学生的功课。对于小学生来说,诗课是神秘而可羡慕的。张恨水没有遇上一个好的塾师,对学习兴趣不大,十一岁时却“莫名其妙的爱上了《千家诗》,要求先生教给我读诗……(先生)并无一个字的讲解。但奇怪,我竟念得很有味,莫名其妙的有味”。张恨水《写作生涯回忆录》页5。张恨水是章回小说家,著有《金粉世家》、《啼笑因缘》等。除了读诗,小学生会学对对子,也叫做对课。什么年纪开始对课,没有规定。李匀庐七岁时,放学之前就练习对对,先对一个字,然后加到七个字,并且要学平仄声。李匀庐《匀庐琐忆》页104—105。李匀庐是二十年代著名社会活动家,国民党员。马叙伦在十一岁开始学做三个字的对。不少小孩子要求提前学对对,而且往往因为对子对得好而第一次得到老师或家长称赞。唯有郭沫若则将对课视为诗的刑罚,称它为家塾里所受的非刑。郭沫若约在六七岁开始学对对,由两个字渐渐做到七个字。他以为连说话都不能条畅的孩子,是难以了解虚实平仄的,更不能了解音律对仗,但做不出对来,先生还是要做。不过,郭沫若虽然不喜欢对课,却喜欢读诗,“读《唐诗三百首》和《千家诗》虽是一样的不能全懂,但比较起什么《易经》、《书经》、《周礼》、《仪礼》等,那要算有天渊的悬隔了”。郭沫若《我的童年》页3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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