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说富与贵都是人之所欲。富是就钱财言,贵则就地位言。中国人重视富而且贵,若富而不贵,似乎就有一点不足。这贵的最好路径,就是读书取功名。
当时一般非农家子弟的出路,大抵是两条:读书或习业,也就是科举或经商。两者并无绝对的清高与低俗之分,和资质也不一定有关。若说社会地位,经商也不一定受鄙视。虽然经商一途在戏曲小说中不似中状元之为人乐道,却是许多人家的选择。
科举与经商途径的不同,其实就是贵和富的分别。
贵之所以受人仰望,似乎有两种原因。首先,读书被人认为是高尚的事。稍为知书识礼,若在小地方,也会成为受人尊敬的因由。其次,功名有实质的身份等级保障,小到秀才乃至童生,也可以比富而无功名者为占优,这在谈科举功名的地位时再详说。
不过,富而且贵毕竟不是一定可求的,为大官因而富贵荣华者到底太少。选了读书科举,可能蹭蹬仕途,一生也中不了一个秀才。即或进士登第,也可能做十年二十年穷京官、穷翰林,清贵得很。在这种形势下,子弟的出身往往是盘算了各种因素,权衡了各方关系之后的结果。
对这种考虑写得详细的有包天笑:
在旧日的社会制度中,一个孩子到十三四岁时,便要选择他前途的职业了。选择职业,大概分两大部,一曰读书,一曰习业。就普通一般人的常识,当然要看那孩子的资质如何?以为聪颖者读书,鲁钝者习业。其实也不尽然,也要看他的环境怎样?说到环境,便非常复杂了,因此对于儿童前途的取径,也非常复杂。
假定一家人家,有几个孩子(女孩子不在其例),那就容易支配。或由儿童的旨趣,谁可以读书,谁可以习业,谁有志读书,谁愿意习业,决定了他们的前途。
包天笑自己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关于读书或习业问题,曾有过一番讨论。因为他是独子,所以对于前途选择似乎觉得郑重一点。包天笑的父亲幼年因太平天国战争而失学,是商业中人,却偏偏痛恨商界。他宁可儿子做一个穷读书人,而不愿他做一个富商。至于家中的女性,更出于保护的态度,母亲说儿子生性忠厚,不能与贪狠的商人争胜。祖母以为孙儿娇养惯了,不能吃苦,而习业在从前的确是很吃苦的。
祖母和几家亲戚商量,主张习业的说:第一,读书要有本钱,要请名师教授,而且家中要有书可读。绅士家中科甲蝉联,因为有了这各种优点,再加以有了好子弟,事半功倍。第二,读书要耐守,习一职业,三五年后,就可以获得薪水,足以赡家。何况商场中也可以有出胜的人,商界巨子捐一个功名,蓝顶花翎,常与官场往来。
主张读书的却以为:读书要本钱固是事实,但不表示寒士无发迹之日,同时寒素人家的子弟反肯刻苦用功,富家子弟,颇多习于骄奢淫逸。
最后,独子的包天笑还是走了读书一途。包天笑《钏影楼回忆录》页81—82。
又据所记,不少富有人家盘算好富而且贵的机会率。牟宗三是山东人,他家乡的安排是大儿子管家业,二儿子经商,三儿子读书。这种计算过家族兴旺机会率的惯常安排,不完全是以孩子的能力来决定的。 牟宗三《五十自述》页16。包天笑的亲戚中,有兄弟二人都是十五六岁便中秀才,资质均很好,家里请了名师栽培。但其父的意思,以大子管理家业,二子继续读书,将来博取功名,而苏州的绅富门第,都是如此打算,大概以一二人保守家产,其余进取功名,这样则富贵二字都可保得。同①,页65。
至于家中有田地,不喜功名之苦,只读书而不应科举的人也有一二,则条件太优裕,有似世外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