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书种种

关于背书,由于已在中国绵延了许多年代,所以也有不少有趣的事情。

什么叫做背书呢?赵元任说,因为背书的时候把书翻开来给先生看着,自己站在他旁边背,因老要拿背冲着他,所以叫背书。

每天在书房,第一件事就是背书。先背昨天上的新课,大概有一二百字,背完了新课背带书,就是除了昨天上的新课以外,把前五天的课一连串背一道。这样算起来带书起头的一课是背过五回的念得烂熟的书,连当天就是第六遍了。所以从前把一部《论语》从头到尾背一遍不算一回事。

念书得念上好几十遍才能熟记,怎么记得清念了几遍呢?

法子是用两个小纸条,上头写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夹得书里。念完了一遍,就把一个纸条儿拉出来一点儿,让个一字儿露出来。念完了第二遍,把纸条再拉一下儿,就把个二字也露出来了。这么样儿念完了第九遍,再念到第十遍就把这个纸条儿整个儿又推进去,把第二个纸条儿的一字儿给拉出来,这就算是单位上变了零,十位上有了个一了。这样一直念到两个纸条儿都抽完了又推进去,就念了一百遍了。可是我们先生很少叫我们念一百遍的,并且不用念到一百遍就念熟了背得出来了,可是叫我们念多少遍就得念多少遍。

有时候有些学生偷书,念了一遍把纸条拉几遍,因为书房里谁先念完谁先走。不过念的次数不够,第二天背不出来,又得挨骂而且补念。赵元任《赵元任早年自传》页35—36。

以记得多少来判断读书成绩,已有相当长时间,西汉初年以籀书九千字和秦八体书试学童,以能背诵得多为贵,又以善字书来衡量、称赞儿童的聪慧。转引自陈东原《中国教育史》页63,台湾商务印书馆,1976年。由于背书太流行了,清人仍是凭背书的快慢来判断小孩的资质的。齐如山记,从前小孩念的四书,大致总是一行十七个字《敦煌写经》亦大致一行十七字。这数字既非双数,不合爱双数的传统;亦非整数,不易计算。如何产生,何以有此巧合,未能确知。,平常的小孩学新书,总以三行为准,三行背过,再学三行。最聪明的小孩,一天可念七八十行,但这样的很少,大致每天能念四十行的就算是聪明了。所以长者议论某小孩聪明与否,都说每天能念多少行书,问人也是这样问法,你家小孩能念多少行书哇?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言词可以形容小孩聪明的程度。从前有一首诗,形容这种书塾:

几阵乌鸦噪晚风,

儿童齐逞好喉咙,(因为高声朗读)

赵钱孙李周吴郑,(《百家姓》首两句,少一王字)

天地玄黄宇宙洪,(《千字文》首两句,少一荒字)

三字文完翻鉴略,(《三字经》《鉴略》)

百家姓毕理神童,(《神童诗》)

就中有个超群者,

一日三行读大中。(《大学》《中庸》)

这首诗可谓戏谑,小孩中最笨的,一日读不熟三行书,所以说“一日三行读大中”。据说这首诗当时人人懂得。齐如山《齐如山回忆录》页10。齐如山是戏曲研究者,早年参与革命,后致力于国剧的改良及理论建立。齐如山自称在这种学塾里,停留了两年,也算受罪,也算有趣。今日我们觉得有趣之余,也可以认识这就是中国传统普及教育中的某一种现实,而这种现实又如何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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