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莎怔住了,虽没有申辩,脸上却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明显认定老师是在危言耸听。
“怎么,还不肯承认自己的莽撞?”迦乌诺诘问,“今天发生的一切,难道还不能使你变得清醒吗,只凭一时冲动就妄下决断会误大事的。”
毕竟是心思柔弱的女儿家,解危济困未获嘉奖反受训斥,苏曼莎只感到莫名委屈,根本不能仔细体味其中的缘由,气鼓鼓地说:“刚才我半路调头也是出于冲动,是不是误了您的事了?”
这有点居功自恃的意味,迦乌诺一时语塞,脸色青白不定。为避免无谓的争执,方品奇急忙开口调解:“苏曼莎小姐,你不可曲解了迦乌诺长老的良苦用心。”
“哦,你倒说说看,我该如何变得清醒?”
“长老的意思很明确,”方品奇侃侃而谈,“通过今日的袭击事件,再去回顾昨天‘神雀苑’里的命案,似乎能够得到一些启示。奥古斯等人仇恨佛教,既然试图俘获迦乌诺长老,同样是僧团领袖,国师黎贝耶也必然早已成为他们的侵犯目标。所以,无论政见不和的同僚或信仰迥异的对手,都有可能存在谋害黎贝耶长老的动机。那么,在取得确凿证据前,不可以先入为主地妄下定论,否则也许会错过真正的疑凶。”
“还是方郎官明辨是非,”迦乌诺赞道,语气却依然沉重,“但是,你想过没有,除了上述两者,还有一股力量不容忽视。”
“还有一股力量?”方品奇诧异,稍加思索后又豁然醒悟,“对了,是匈奴!黎贝耶长老长期坚持‘附汉抗匈’的政策,自然被匈奴人视作眼中钉,据说他们早年曾派遣死士行刺贵国国王,如今再向一个抱有敌意的大臣下手也无足为奇了。”
迦乌诺双手合十,咂舌称叹。方品奇又对苏曼莎说:“如此想来,看似位尊权重的黎贝耶长老其实早就处在风口浪尖上,大祸降临仿佛意料中事。只是幕后情势经纬万端,凶案的真相也显得扑朔迷离。比较之下,对于原始教徒和匈奴人可以公开为敌,侦缉盘查都无需掩饰,对于隐匿在朝中的奸党则不同了,倘若缺乏如山铁证,横加指责一定会授人以柄,其结果是引起僧俗重臣之间的激烈冲突,国师沉冤未雪,反而先要应付一场波澜汹涌的大政潮,届时匈奴人若乘隙而攻,楼兰将遭受真正的灾难。因此,迦乌诺长老不肯轻举妄动,正是老成谋国的体现,当然也包括维护你安全的一层深意。”
苏曼莎凝神聆听,默喻于心。迦乌诺更是倍感欣慰,说:“咳,真是析理入微,深获我心。苏曼莎,今后凡事要多向方郎官请教,谨思慎行才能把握关键。”
苏曼莎本已首肯心折,但听到老师抑此扬彼的论调,却又显得负固不服,撇嘴讥嘲:“向他请教什么,一个大男人连拉弓放箭都不会,简直就是废物嘛。”
她指的是不久前拦截奥古斯时的情形,回想起自己力不能支的蠢状,方品奇顿觉窘困不堪,垂首无语。
“不可无礼,”迦乌诺肃然规劝,“方郎官触类旁通,深具真知灼见,岂能以劈刺之士的标准去衡量?僧兵里倒有不少膂力强健可开百石弓的莽汉,但临机制变破解悬疑的事情能指望他们吗?苏曼莎,你得记住,要获得别人热心的帮助,就必须时刻保持友善和尊重的态度。”
“嗯,知道了。”苏曼莎轻轻点头,她原本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一句抢白后已然失悔,经过老师的告诫更觉得难为情,因为回忆一天来的经历,方品奇确实有智识不凡的表现,也曾给于自己切实的支援,似乎不应得此恶评。于是,应承迦乌诺的同时,盈盈秋水般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扫向方品奇。
惊鸿一瞥中蕴含着羞涩、负疚,还有几分无法言表的温存,恰好被暗中窥望的方品奇捕捉到,不免心头一荡,神摇意夺,刚才的一丝不快立刻消失殆尽。
迦乌诺未曾留意两人之间的目招心许,恳切地征询方品奇:“方郎官,针对这两天的风云突变,足下还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看到他神情专注,方品奇不敢轻忽,连忙收束遐思,恭谨答对。“迦乌诺长老,我知道您和国师黎贝耶的关系密切,于公于私,都不可能对他的惨死坐视不顾。先前漠然置之,阻止苏曼莎小姐的计划,只是为了谨慎稳妥起见,大概心里早有一个全面的考虑吧。”
“我是有自己的想法,”迦乌诺缓缓道,“昨日事发之际我在城外,具体情形还很隔膜,需要托人仔细打探。由于政见相左,以辅国侯为首的一些王族和僧团之间向来貌合神离,但若因此断定凯度多就是暗害国师的主凶也失于草率。黎贝耶长老的亡故对僧团损失难以弥补,我们已缺乏与凯度多正面抗衡的资本,恣意妄为势必遗患无穷。所以只能不动声色,等到回城以后,再联合志向相投的力量共谋其事。另外,苏曼莎是我最喜爱的学生,又是黎贝耶长老在世上的唯一牵挂,我也不愿看着她引火烧身。”
苏曼莎泫然欲涕,清澈的双眸里闪动着感激和悲戚。
“长老,我能够体谅您的心情,”方品奇说,“沉稳持重固然无可厚非,但在岌岌可危的紧要关头,一味的忍让退避只会贻误良机,甚至带来适得其反的结局。我们都清楚,黎贝耶长老的被害并非偶然,无论幕后的黑手是什么人,作为岿然独存的僧团领袖,您已经成了对方下一次发难的目标。以今天的偷袭事件为例,您的安全已经受到严重威胁。请恕我直言,刚才的顺利脱险也属因缘巧合,谁能保证每一回都逢凶化吉呢。假如您有什么意外,如何再率领僧团完成黎贝耶长老的遗志,而保护苏曼莎的意愿更是无从谈起了。”
迦乌诺动容慨叹:“是啊,我个人的生死无足挂齿,国师的志愿无法实现就引以为恨了。与其在傍徨观望中坐以待毙,不如以攻为守抢占先机。好吧,我同意你们的主张。”
达成了共识,苏曼莎愁怀一宽,只是满腹疑虑依然难解,急切地问:“老师,黎贝耶长老的遗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尊贵的王室血胤在城西王陵中一脉相传,童格罗不该成为楼兰王位的继承者。”迦乌诺轻轻念诵着那两句话,不即回答,而是先走到帐门口掀起布帘向外探望,事实上他早已嘱令僧兵严守营帐,不许任何人接近。再次确认无误后,才慢慢地转过身来,神色沉峻地说:“告诉你们,这段话里包含着两个足以颠覆楼兰国本的的重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