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道理,请继续。”
“其次是双方经营西域的策略不同,这一点从常驻府治的名称上可见端倪。匈奴设置‘僮仆都尉’,顾名思义将西域诸国视作奴仆,横征暴敛,予取予求。至于汉军,无论是轮台校尉还是西域都……”方品奇说得口滑,险些提到了当时尚不存在的“西域都护府”,连忙收蓬。“总之,汉人历来遵奉礼教,对于藩属邻邦多半采取怀柔感化政策,汉军兴修水利,屯田积粟,诸国民众受益匪浅。另外修筑长城,积薪备战也是为了保护商路的畅通,相比于匈奴的暴戾恣雎,孰优孰劣就不言而喻了。”
“哎呀,”黎贝耶击案称赞,原本混浊的眼中熠熠放光,“方郎官深谋远虑,令人钦佩莫名。我们原先只针对双方的兵力部署强弱态势争辩不休,何曾有过如此透彻的分析。”
方品奇不无得色,感觉自己俨然就是战国时代巧舌如簧的策士,指点江山,倾倒诸侯。但稍作思忖又冷静下来,这些浅显的观点不过是借鉴后世史学家的研究成果,黎贝耶的豁然开通的表现也是先前“当局者迷”的缘故。
“正好我约了辅国侯一会儿过来商讨时局,有了这番高论,不怕他不首肯心折。呵呵,此事真值得浮一大白……”黎贝耶兴奋得难以自持,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啊,我怎么忘了,你不是还送过两坛美酒吗,当面品尝客人的酒食赠品可是楼兰的传统。刚才我神思昏沉,实在失礼了,阿盖达——”
阿盖达应声出现,黎贝耶吩咐:“去把收下的安息美酒拿来,我要和方郎官开怀畅饮。”
阿盖达领命而去,稍后和两名奴仆走进,除了抱来一坛酒,还有鹿肉瓜枣之类的佐酒食物。方品奇认出那酒正是赤朗所卖之物,看着阿盖达当场开启酒坛上的泥封,分别注满了矮几上的酒爵,铺排停当,又带着奴仆悄然退下。
“来,方郎官请满饮此爵。”黎贝耶端坐身体,双手高举酒爵,效仿汉朝筵席中“上寿”的仪注。
提到喝酒,方品奇顿时头疼起来,不久前被苏曼莎灌得当场出彩,犹自胃腔难受,食道灼痛,和黎贝耶的谈话也是强打精神,此刻看着面前的金爵,只有不断吸气,大皱眉头。
“怎么了?”黎贝耶留意到他的窘态。
“抱歉,长老,刚才我在席间喝得太多,已经不胜酒力。”方品奇说。
“噢,那就请随意吧,”黎贝耶宽容地笑着,径自一饮而尽,咂着嘴说,“果然是好酒,感谢方郎官让我享此佳酿,但更要感谢的还有你的金石之语。不仅令我拨云见日,也使我对转变辅国侯等人的观念有了充足的信心,这将直接关系到敝国的前途命运。是呀,楼兰想要长治久安,早就该把‘附汉抗匈’当成一项基本国策,长期遵循,世代沿袭,无论是当今的安摩希那陛下,也无论谁是未来的王位继承者……”
黎贝耶目光炯炯,滔滔不绝,公忠体国的纯挚溢于言表,方品奇却听出了一丝蹊跷,脱口问道:“贵国不是只有一位王子吗?王位的继承者似乎不存在疑义吧。”
“呃……”黎贝耶顿口无语,神容尴尬,既像是为自己的失言感到懊悔,又有一种如鲠在喉的焦灼,犹疑了半天才说:“方郎官,老实讲,楼兰的浮华之下还掩盖着许多无法排解的困扰,我并非不愿向你推心置腹,只是一言难尽,唉,其中的苦衷还请见谅。”
抚躬责己的态度反使得方品奇忐忑不安,忙道:“不,长老,是我过于唐突了,不该问及贵国的私密,这样吧,我认罚一杯,以表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