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征婚进行中(1)

2010年的第一天,艾莎对着电脑整理着她的征婚资料。这次她是下定了决心,反正现实中的人也不是太靠谱,还不如到网上去试试运气。

艾莎敷着面膜,是新买的瘦脸保湿面膜。现在所有的明星都是小尖脸,同事和同学们的脸也越来越小,让本来是小号脸的艾莎成了中号脸。艾莎曾想偷偷去打一针肉毒杆菌素,可又害怕有后遗症。尼可那张脸就是例子,僵得像是蜡做的。瘦脸和美白是美丽的传说,是美容上的大事。一代代上海女人保养容颜的方法也不尽相同,但目标都是又白又嫩的小瓜子脸。听说外婆那一代,讲究些的是用珍珠粉加人参来敷脸,一般人家就用绿豆粉加些蜂蜜。到了妈妈这一代,只能用蛋清和喝不完的酸奶往脸上涂。直到现在,艾莎妈妈还有常把酸奶往脸上抹的习惯,只是并没什么明显效果,便埋怨酸奶质量不好,全是三聚氰胺闹的。到了艾莎这一代,花样就多了。高中时用黄瓜片,大学就用葡萄皮,工作后死海泥、火山浆都用过。有时大家坐在一起聊起天来都觉得荒谬,那火山爆发时的白泥浆,还能美容?

花了两个小时,艾莎才在“天下良缘”把自己的征友页面设置好。个人介绍最难写,既要让“天下友”读出她的美好、能干和善解人意,又要好得恰到好处。精心地选了四张照片,有端庄的大头像,轻松的休闲照,美丽妩媚的晚装照及认真专注的工作照。而艾莎希望的另一半,页面上的要求也中规中矩——年龄在28至38岁之间,本科以上文化,江浙沪海外地区,身高175米以上,性格温和,有教养及上进心,年收入15万元以上。这样条件的男人似乎满街满网都是,可艾莎怎么就找不到一位呢?其实,艾莎的心愿是遇到最平常的男人,却带给她最不平常的幸福;又或者是遇到最不平常的男人,然后带给她最平常的幸福。难,是难在这里!

从支付宝划过去会员费,接下来艾莎就是等待“有缘人”了。脸上的面膜早已干得发紧,她慌忙去洗手间洗去那白白的一层,然后再一层层地涂上保养品,涂出花容月貌。

新年的上海是从中午醒来的。从十一点开始,艾莎手机的短信铃声就响个不停。大家都一样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公事公办地开始全世界送祝福。艾莎从这些祝福短信中选了条还算有些文学气息的祝福语,然后按着手机上的联系人群发,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友谊是什么?问候是什么?就是短信。不是月亮代表我的心,是短信代表我的心。艾莎想起古人“王子猷雪夜访戴”的典故,那种友情和风骨,或许就只能存在于我们的追忆里了。时间改变了一切,浪漫与情谊在这个时代是真正的奢侈品。就算像大卫这样苦读几十年,混到高级白领、有学识有见识、有情调有格调的人,真到了“夜大雪,眠觉,开室”的时候,还得自己去便利店买酒和小菜。冻得发抖回来,不知是否还有那“四望皎然”的心情。唉,怎么又想大卫了?他是个对婚姻对女人没信心的男人,不该想他。艾莎赶忙把思绪拉回来。

才洗个脸的工夫,艾莎的征友页面上便有了十来个留言。怎么会那么快呢?初次征婚的艾莎有些搞不明白。即使看一遍我的资料也要花上几分钟的时间,莫非他们都早早等在那里了?

十来个留言的,什么身份都有。第一个是位50岁左右的大伯,尖瘦的脸,留了一句“我们聊聊吧”。艾莎毫不犹豫地删除。再下一位才25岁,硕士,照片上的他光着上身穿着泳裤,胸前长了些毛,挂了根项链,坠子是受难耶稣。留言是:怎么样?加我吧,QQ号。什么怎么样?真是有些莫名其妙,艾莎没姐弟恋倾向,删除。再下一位,还是这位25岁的硕士,他竟发了两次留言,删除。再下一位,新疆男人,留了浓密的八字胡,看上去像卖葡萄干或跳民族舞的。可怎么维吾尔族也来了,也许是他弄错了,删了。再往下,一张圆胖老实的脸,吉林人,职业是工人,收入3000元以下,有46平米的婚房。给艾莎的留言是:我会让你幸福的,会让你不虚度此生。哎,删了。

这十来个,只有一个还稍微看得过去,海归,离异,42岁。年龄有些偏大,但也没大到让人接受不了的地步。艾莎暂时没删除这位海归一号,但也没去加他的QQ。一个下午,她就这样不停地忙着“选郞”,把原来打算要看的《红磨坊》碟片晾在了一边。

晚上六点,艾莎爸爸开着他那辆老别克,载着一家三代人,来到位于静安寺的“上海一号”酒楼。新年的第一天,必是全家团聚在一起吃饭的日子,这个习惯已经维持了十几年。

“敏敏,侬还没有男朋友啊,不小了吧,今年有二十七了吧?”艾莎的外婆已经七十五岁高龄,眼不花耳不背,模样清瘦,坐下后第一句就是问艾莎的终身大事。这句话外婆问了好几年,艾莎的岁数也被她一直定格在二十七岁。

“外婆,我要单身,一个人多开心,现在的男人都很自私,不如不找。”艾莎娇嗲地回答着,扬扬眉毛,乖巧地把龙井茶端到外婆面前。

“单身哪能行,但是要求也不要放低,宁缺勿滥。”建国后不久就参加妇联工作的外婆,看上去比艾莎还不肯将就,“最近又减肥了?比上次瘦很多了。”

“没减肥,今天用了瘦脸面膜,现在流行瓜子脸啦。”

“啥牌子,改天你给我试试。”艾莎的妈妈一听,也来凑热闹。

“又流行回去以前的样子了,还是瓜子脸小下巴才嗲。”外婆自言自语地说道。她所说的以前是解放前,那时的女子都是以清丽婉约为美。到了六七十年代,全是红扑扑的方脸加浓眉大眼。而对女性的审美观也反映出一个时代的精神。在那个全民劳动的火热年代,带着狐媚气息的锥子脸哪有立锥之地。

妈妈趁着未上菜这点时间,向外婆介绍着最近的股市和楼市。虞妈妈动员外婆趁着房价高,把余姚路的两居室卖了,搬来和自己住。可外婆觉得还是一个人住更自在些,让妈妈别管她的事。妈妈只得停止了卖房的建议,介绍起最近的股市。外婆有五万元交给妈妈去投资,至今已收益八千多块。她征询外婆的意见,这钱该提出来呢还是继续投资。外婆说继续投资,以后就给敏敏了。艾莎一听,忙亲了外婆一口。

这样的家庭聚餐,唯一的男人爸爸,通常并没有什么用武之地。既不能海喝,又不能乱吹牛,除了劝吃,就是自己多吃。等喝了几杯石库门老酒,爸爸聊起了奥巴马及国际形势。外婆说了句“那个黑人呀?”,就和女儿外孙女听女婿分析起国际上的形势。从小到大,艾莎听爸爸在各种场合,分析过每届美国总统。他不把精力放在工作上,独对不相干的国际形势感兴趣。但爸爸的分析听来也不无道理,像是真有些内幕消息似的。外婆和妈妈边吃菜边听他讲,还不时地提些有趣的小问题,仿佛爸爸是美国国会议员,和奥巴马很熟。艾莎知道,这正是外婆和妈妈的宽容之处。只要不是太无用的男人,多少都有点心系天下的豪迈,尽管他维持生计的工作微不足道。可现在的年轻男人,连这点带有荒谬气息的“国际主义精神”也没有了。公司里的男同事们,只要有空闲,就塞着耳机对着电脑,一脸呆滞样。

“美国人肯定就这样的……”爸爸的声音开始铿锵起来,妈妈忙把大闸蟹脚都放在他盘里。吃蟹脚比较费工夫,爸爸自然会少说几句。一静下来,艾莎的心不自觉地就飞到“天下良缘”去了,也不知道又有什么样的人给自己留言了。

手机亮了一下,一看是大卫的回复。中午的时候,艾莎的祝福群发组里有他一个,他竟然过了六个多小时才回复!“新年好!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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