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菁菁少年(5)

时令已经进入了盛夏,厂里又进入了淡季,订单少了,人也有了空闲。天更热了,为了省钱,车间里大部分时候只开着巨大的风扇取凉,难耐的溽热里,大多数人都昏昏欲睡。新怡所在办公室有空调,但她依然昏昏欲睡。她突然觉得茫然,刚来工厂时她也茫然,那更像是一种害怕的茫然,现在她感到茫然,像一望无际的草原,走下去,不知何时是尽头,尽头处又会不会有什么异样的风景。混在下班如河的人流里,新怡觉得身体发冷,听着车间嘈杂的人声机器声,新怡觉得空虚。说到底,她每次回到市区,看到街上提着大包小包匆匆奔波的人流,喧腾媚惑的霓虹灯,都怀疑自己现在有些远离生活了,被生活隔离一边闭门造车。但其实,她一直没有远离生活,她自己也说不清生活到底应该是怎样的,或许就是她目前这样,但艾姝却斜她一眼肯定地说,你现在那算什么生活啊,无滋无味,新怡,我要是你,一天也过不下去,呆在那种地方,真要把人活活闷死。

可新怡却没觉得过不下去,她还觉得挺有意思,甚至厨艺也提高了一点。何工胃口不好,她就想方设法地做一些好吃的东西出来,做这些事时,新怡很用心也很仔细,狭小闷热的厨房让她汗流浃背,也浑然不觉。照孙阳的话说就是,用有限的钱,过无限的日子。一棵白菜,也要弄出花来。半个月后,何工又恢复了原来的红光满面,甚至还略微胖了一点,办公室的人就更开他们俩的玩笑了,说他们越来越有夫妻相,同吃一锅饭,想不像都难。

新怡懒得跟他们争辩。孙阳听了却敲敲碗沿说,他们咋不说我俩呢,我们也同吃一锅饭,那是不是也越来越夫妻相了。新怡白他一眼,照你这么说,那以后食堂是不能吃了,乱伦。

林琴辗转反侧,觉得现在她最重要的事惟有两件:要么开服装店,要么去那个遥远的边城。

她已经离开那个边城半年了,那些物与人仍清晰得像她眼前的头发根。天空高远湛蓝、树挺拔孤傲,淡淡的风沙使小城永远笼罩着一层桔黄,像笼罩在褐黄的忧伤里。

电话里,林琴一遍遍地问起小城最近的模样,男孩说,它还能怎么变,还不是老样子,这么多年了,除了树长高了,也没见它怎么变过。

他们时常在深夜里通话。男孩值班时,守着更漏,一点点数光阴,也一点点地用话语堆积出一个黎明。他说,林琴,你来边城吧。林琴心里涌过一股洪流,嘴里却没有当即表态。

服装店开不了了,我妈不给钱,店址都选好了。林琴有些委屈地抱怨。

那就来边城开服装店,我帮你扛货。男孩安慰她也鼓动她。

林琴心里就涌过更大一股洪流。

他们就这样一句云一句雾地聊着,说到男孩办公室后面的人民公园,树叶又长全了,油绿茂密地一逢,不像去年林琴来时,一地枯黄,枝杈横斜。他们还聊到小城的黄昏,站在山顶上,远远地看着小城的灯市,让人有种跳进去的冲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他们什么也不做,只这样轻轻巧巧地聊天。林琴还突然想起一首词,范仲淹的《渔家傲》,就是此刻这般描写那个边城:塞上秋来风景异,衡阳燕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她喜欢这种悲伤。一个遥远的边城,孤立地伫立于边关,远离人烟。

她还想像那边现在漫天如席大雪,落下来,覆盖街道,覆盖楼房,天地一片白茫茫,除了雪,什么也看不见。男孩却在电话里说,天真热啊,边城的夏天也热得人难受,晚上中心广场上的人多得很,过节似地,都贪图那儿音乐喷泉的凉快。

聊了一宵的电话,林琴往往白日睡到很晚,其实也没睡着,她听见门外拖鞋“踢它踢它”走动的声音,还听见了拖把墩进水里闷闷的水声,知道她妈又是一大早就起了床,磨豆浆、熬粥、做卫生。然后,上午十点,她一定还要去菜市场买菜,路上遇上几个小区里的熟人,嘻嘻哈哈说几句哪家超市有新鲜的青菜,哪家超市有打折的油米的闲话。

林琴不想听见这些,翻个身,接着想她的服装店,要进什么样的货,衣服怎么摆挂,要不要在门口站两个塑胶模特。守着一堆漂亮衣服,想想都是让人向往的事,不论是否赚钱,赚大钱小钱,都让人向往。她开始有些恨她妈了,抱着那二十万,却一分也不借给她,让她断了梦想。

新怡一听她这个决定,当即惊讶得合不拢嘴,林琴,你真的要开服装专卖店啊。

那还有错,跟厂家好不容易谈好拿货折扣的,店面也是跑了数十家才定下的。林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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