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门外(1)

美国西部旅馆的前台,总会兜售一些印刷粗糙的旅游册子,其中常见一本,名为:《著名的法外之徒》(The Famous Out laws)。册子薄薄几十页,说些西部拓荒时的警匪故事。为了能让匆匆登记的旅客一眼瞟上,里面的文字大多俗浅而夸张。

我们买了一本,闲来翻看,谁料竟长久地停留在“比利小子(Billy The Kid)”这一页上。我们知道,再夸张的叙述,讲到这里,也不为过。

照片里的他面皮白净,眼珠微翻,梗着脖子,挑衅地盯着镜头。他的肩膀很窄,披条汗巾,左手攥来复枪,倒竖于地,右手闲垂,虎口微张,隐隐策应着腰间的左轮。据说,这只手的出枪速度,不慢于0.3秒。

又据说,同时拔枪,比利仍可连毙三人……

比利是谁?在美国不知道比利,就像不知道林肯。

他14岁沦为孤儿,17岁开枪杀人,21岁被离奇击毙,短短7年的行迹,让美国人足足为他疯狂了一个世纪。他浑身是迷,除了一张通缉照片和一块小小的墓碑,再无痕迹。官方记载,他偷牛盗马,杀人成性。但人们却宁愿相信另一套描述:“身高1米73,少胡须,无雀斑。风度翩翩,对女士尤甚。”也许,粗野的西部,恰恰需要他身上那灵光一闪的细腻吧。

奇闻怪谈太多,让我们从一件确凿的史实说起。

1881年的4月,因谋杀获罪的比利,被羁押在新墨西哥州林肯县的法院里,他看着窗外临时竖起绞架,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比利从褥草里蓦然摸出块碎石,在狱墙上刻下:“我不想再蹲监狱了!”是啊,21岁的他,已数次被捕,又数次越狱,这回,他被钉上沉重的手铐脚镣。县里没有正规监狱,警长帕克把他锁在法院二楼,派两名警卫昼夜看守。

这天,帕克外出办公,一名负责看守的警卫去临街押送犯人——机会来了!

“我要上厕所。”比利说。

可惜,那时的人们没看过《越狱》,否则唯一留守的警卫,不会对“上厕所”这件事,毫无察觉。他不耐烦地押着比利走下楼梯,之后几分钟里发生了什么,至今还是个谜。有学者认为,同情比利的人,在厕所里藏了一把枪。比利拿到枪,结果不言自明。也有人说,比利在下楼梯的时候,趁警卫不备,以手铐将其击昏……

临街的另一名警卫听到异响,匆匆驰援。猛一抬头,见比利已从窗口探出枪来。警卫知道一切都晚了,便兀然立定,正正警徽,捋平衣襟,随着一声枪响,暴毙街头。

半日后,警长帕克回到镇里,等待他的是两具同僚的尸首,和一段目击者的供词:“之后,比利叫来镇上的铁匠,以利斧斩断镣铐,又借了匹马,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走远了。”帕克的表情僵硬了,这个刚被选为警长的老牛仔,还从没受过如此戏弄。然而,对于除帕克以外的整个西部,比利一战成名,开始像神一般存在。

颠倒的价值观,让我们把惊愕的目光投向了帕克,投向了他身后的警察团队。也许他们作恶太多,招惹民怨,才成全了比利的美名?然而,在帕克的背后,也是一片赞誉:英武、高大、绅士风度、除暴安良……

历史的逻辑,到这里打了个结。在生死激战、正邪较量中对峙的双方,竟并肩地披上了英雄主义的外袍。即便打开CS,也不会玩得这样潇洒。这是什么时代?这就是美国人所谓的“Old West(老西部)”吧。

如今的林肯县,早已衰落。比利留下的蛛丝马迹,成为县城存在的唯一理由。

在越狱过程中,比利开过两枪,如今在老法院一一可寻。一发穿过警卫身体,射入墙中,留下一个拳大的弹眼。另一发从窗口射下,结果了另一名警卫的性命,后人便在他倒下的位置,竖起了一块小小的墓碑。然而,两条生命换来的痕迹,远远比不上缭绕在小镇上空的比利的魅影:比利旅馆、比利餐厅、比利博物馆、比利加油站、比利公路……

刚结束的南北战争,让林肯总统名扬天下,西部小镇顺势以其冠名,上帝嫌它乏味,便放走了比利,让这个戴罪的少年,成为日后仅次于林肯总统的被大众媒体热炒的第二红人。这是巧合,还是讽刺?

不管怎样说,东部的报纸,开始第一次登载来自西部的奇闻。

我们曾长久地思考过一个问题:到底怎样划分美国的东西部?书上说,以密西西比河为界。然而这样划分太牵强。地理永远是文明的载体,对于一片同等文明,或同等野蛮的土地,没人会在意何为东、又何为西。一定有种力量,能将土地活生生地撕开,让人们迫不及待地去找寻那条裂缝。好像衣衫受了牵拽,便要去寻脱落的线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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