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14)

根据文件的记录,伊莎贝拉·巴尼的姐姐西蒙妮·奥尔仍然住在霍顿峡谷区——她妹妹遗留下的房产里。这些年来,这个住宅区已经发展成为圣特雷萨两大高级住宅区之一。本地商业厅的宣传资料里把霍顿峡谷地区称为“加州平原地区的一颗闪亮的珍珠”,由此你不难想象这些小册子写得有多夸张。峡谷北面是高耸入云的圣伊内斯山,南面是太平洋。人们常用“叹为观止”、“目眩神迷”、“引人入胜”这些词来形容这里的美景。

房产商的广告把这里塑造成“静谧”而“安宁”的人间天堂,商人总是会把一些优美的辞藻放在商品广告上,从而赋予商品某种附加的价值,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比如说他们会把平均五英亩大小、以前蓄养马匹的草场形容为“欣欣向荣、精于修剪”的草地;把风中夹杂着海水、枫树、槲树、柏树气息,且远离公路的房产称为“优雅,宽敞的梦想之家”,这也有点太过优雅了吧。

汽车在通向富丽而相对隔绝的地中海式住宅区的环山路上缓缓前行,雄伟壮阔的群山和熠熠生辉的大海间或映入我的眼帘。看着山路边时隐时现的房产广告,我浮想联翩。我开进一个铺着宽阔石板的庭院,把我的二手大众停在一辆林肯和一辆宝马之间,然后下了车,踏着碎石子铺成的小径走进一个筑有围墙的花园。在这个四英亩见方的花园里种满了多年生的季节性植物、羊齿类植物和进口的棕榈树,在鲜花翠柏之间,两个园丁正拖着四百码长的水带四处穿梭。

事先我已经跟西蒙妮通过电话,她详细地把如何前往她那幢坐落在葱郁草坪和住宅区附属建筑之间的小屋的路线告诉了我,据说那是一间类似于船屋或工具间的小屋。我绕过小区主楼的东翼,据说这幢楼是一位圣特雷萨的知名建筑家设计的,不过他的名字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路途中我还经过了一个西班牙式的小型会所,这里的设施都是根据业主的要求定制的。黑底泳池、火山岩瀑布、温泉浴场、浅水池、钓鱼池分布在会所内的各个区域,周围种了一圈矮小的水杉。走过小区会所,我拾级而下,经过一小段石板路,来到一间依山而建的木结构平房前。

这间平房并不宽敞,由宽阔的薄木板搭建而成。倾斜险峻的屋顶上盖着木瓦。整间平房漆成了蓝色,边角用白色点缀。四面墙的上半部分装饰着木窗,荷兰式大门①的上半截微微开了一条细缝。圣特雷萨十二月的气候和其他地区的春天差不多——天色始终灰蒙蒙的,有时还会下点小雨,不过阳光明媚的日子也不少。

①荷兰传统屋门分上下两截,两部分均可独立开关。

我停下脚步,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我一直对封闭狭小的空间有种特殊的喜好,姑且可以说成是人类对子宫的怀念。父母死后,我和独身的姨妈住在一起。有一次,我在家里发现了一个特大号的纸板箱,于是就在那个箱子里搭建了一个不为外人知晓的小屋。那时我刚满五岁,我还记得自己在布置那个小小的避难所时表现出的与年龄不相称的专注。我在地上摆了几个小枕头,还带进去一条毯子和一个蓝色陶瓷基座的台灯。六十瓦的灯泡一亮,我的小天地就像热带地区一样阳光明媚。我常会躺在那里,无休止地读着图画书。其中我最喜欢的是小女孩在倾倒的番茄罐里发现一个名叫特维格的小精灵的故事。这些天马行空的童话故事使我忘却了现实,进入了梦幻般的美妙天地。这些书总是会让我停止哭泣,整整四个月,我只是喃喃自语,读着从图书馆里借来的图画书,沉浸在一个没有悲伤的狭小空间里。我在小屋里常会吃和母亲做的相仿的腌黄瓜三明治,我亲手做,因为只有我才知道妈妈的味道。有时我会用花生酱代替奶酪,这样搭配的效果也还不错。那段时间姨妈忙着自己的工作,有意不过多地打扰我,想让我通过自我调适来慢慢适应新的环境。我父母死的那天是阵亡将士纪念日。那年秋天,我进了小学……

“你是金西?”

我如梦初醒般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妇人。“是啊。你是西蒙妮吗?”

“是的,很高兴见到你。”她拿着一把园艺剪刀和一个装满了花束的竹制花篮。她放下篮子握住我的手,脸上的笑容稍纵即逝。据我判断,她应该在四十岁上下,比我略矮一点,肩膀很宽,体形敦实。看得出,她想用衣着来弥补一下这点小小的缺憾。她有一头略微发红的金色长发,飘逸至肩,发梢因烫发而有些微微卷曲。她是方形脸,嘴巴很宽,眼珠是不起眼的淡蓝色。她涂了深色的睫毛膏,眉毛是红色的,眉形修剪得很精致。她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水洗布丝质连衣裙,上面印有几何图形,下摆至膝,裙摆不时掠过脚上的黑色麂皮靴。她的手指很短,指甲修剪得非常光滑。身上没什么首饰,妆容也很淡。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手里拿着根拐杖,我看着她把拐杖从左手换到右手,把重心转移到手杖上,然后弯下腰去捡脚边的篮子。

“我必须给这些花加些水,跟我进来吧。”她推开大门的下半截。我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我说:“很抱歉,为了这个案子又来打扰你。我知道几个月前肖恩·莫利已经来找你谈过了,我想你大概已经听说他的死讯了吧。”

“我在早报上看到了他的讣告,于是马上就给劳尼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他们告诉我你会接替莫利的工作。”她走到厨房的一个砖砌餐台前——这是个切菜、吃饭两用的餐台,底下还塞着两把椅子——把手杖斜靠在橱柜上,在一个干净的玻璃水罐中灌满了自来水。然后她熟练地扎好花束,把花放进这个简易花瓶,再将鲜花放在了窗台,最后用毛巾擦干了手。

“找个凳子坐下吧。”说着她从小台下拖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我拿出了另一把。

“我尽量不占用你太多时间。”我说。

“听着,如果这有助于给那个狗杂种定罪,花多少时间都可以。”

“你住的地方离那里只有一百码,你不会觉得有点尴尬吗?”

“我倒真希望如此呢。”她说,深深的怨恨似乎使她的音量都变大了。她抬头看着对面的大房子。“如果连我都觉得尴尬,你想他会是怎么个感觉?我知道因为我不肯离开那里,他一直觉得非常恼火。如果我被赶出去,他就称心如意了。”

“他能赶你出去吗?”

“想让我搬出去必须得到我的同意。伊莎在遗嘱里把这房子留给了我。多年以前她和肯内斯用一小部分积蓄买下了这里的房子。他们离婚后,房子分给了伊莎贝拉。和戴维再婚时,她在婚前协议中把这房子列为自己名下的唯一私产。”

“你妹妹听上去很有头脑,她和前几任丈夫也都签了婚前协议吗?”

“那倒用不着。她的前两任丈夫都很有钱。肯内斯是她的第二任丈夫。但对于戴维来说,情况就不同了。所有人都对她说戴维是看中了她的钱,我想她以为婚前协议能证明大家的想法是错误的。现在看来,她的想法才真是可笑呢!”西蒙妮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她修改了遗嘱,把戴维指定为人寿保险的受益人。他去世后——我当然希望越快越好——这些财产都归她的女儿谢尔比。这间小屋子是我的——当然,只要我还活着。等到我死了,这里才归他。”

“你难道不害怕吗?”

“担心戴维会对我不利?才不会呢。他确实逃脱过一次,但并非人人都是任他哄骗的傻子。他现在只要耐心地等待就行了。只要他赢了民事诉讼,除了这间小屋子其他的一切都是他的了,是不是这样?”

“你说得没错。”

“既然他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我妹妹的绝大多数财产,那他为什么还要来谋害我?万一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肯定头一个被怀疑。”

“万一他输了官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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