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次日一早,夜羲仍如往常上朝听政。然不多时,就传来皇帝在朝堂上呕血晕厥的消息。

朝颜赶去时,未央宫已经乱作一团,夜羲发着极重的烧,不断剧烈咳嗽,整个脸都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煞是骇人。御医一番吱吱唔唔后,才道是皇上自幼体虚,加之常年郁结于心,伤病缠身,如今急火攻心,才会猝然犯病。

姬氏的男子多有不足之症,先帝在位时就被咳喘之疾折磨多年,最后吐血而亡,而今夜羲竟也是这般症状。董太后静静听完御医的呈报,忽而抬起头将朝颜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瞧了一番,问道:“昨夜皇帝是歇在椒房殿的?”

她怔了一下,然后点头说是。

董太后赞许地颔首,语带欣慰,“昨日雨下得大,你也吃苦了,倒是个聪明的孩子。”说着又携了她的手,和蔼叮嘱:“你如今也大了,肚子便要争气些,皇帝膝下一直都没有子嗣,你可万不要让哀家失望啊!”

朝颜顿时明白过来,董太后将她昨日为慕思筠求情,最后被罚跪淋雨,误解作是为博皇帝怜惜的苦肉计,她一腔的话闷在腹中,只好低下头缄默不语。

夜羲的病直到六月里才渐渐好转,从三月到六月,一直是朝颜日日在病榻前侍奉。他长久服药口中没味,对膳食无甚胃口。朝颜就花心思向御医讨教药膳做法让他能够容易入口,她守在他病榻前唱歌,变着法儿说笑话讨他开心,夜羲便极配合的微笑。

他私下待人温和,并不摆出帝王的威仪。平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摆弄的是先帝当年赐的一支号角,那是先帝亲征突厥从突厥大将手中缴获的战利品,他自幼身体不好,从未去过走出过皇城半步,给朝颜讲起突厥的景致与风土人情时却头头是道,而她,也在旁边用心倾听着。

仿佛还是四月里,漠北与突厥战事大捷的消息传回上京,他当时就从病榻上欢欣得跳了起来,周朝与突厥对峙十多年,年年送去突厥牛羊财帛无数用以平息战事,此番头一回打了胜仗,他赤着脚跳下榻,拿着那支号角兴致勃勃地纵身挥舞,高兴得如一个孩子。

朝颜便站在一旁微笑看着,陪着他开心,分享他的快乐。

那真是她嫁入宫后最快乐的日子。

五月的一天,朝颜刚从未央宫出来,迎面就遇上几个妃嫔正聚在一处谈笑,隐隐有董太后寿辰、亲王回京几字。

芳辰轻咳一声,那几人回头见皇后正立在远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在,朝颜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一人笑道:“是臣妾们刚听建章宫的人说的,今年董太后寿辰,会把王爷们都从封地召回入京贺寿。”

按祖制,亲王若分了封地,无机要大事,不得随意回朝,否则视为谋逆之罪。董太后向来疑心极重,对手握重兵的王爷们更是不放心,每年派去各处封地监视藩王举动的暗探更是不计其数。

如今正逢朝政党争局势微妙之际,为何要以祝寿的名义召亲王们回京?朝颜心中一直深藏的不安愈发凝重,而比这更让她忐忑的,却是一个于记忆中早已遥远至极的人。

初夏的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眼间就下起雨来,她立在廊下,瞧着檐角不断滴落的雨帘,蓦然想起从前的事情。

那一夜,仿佛也是这样的天气。他冒着大雨冲进她房里,双臂将她抱得死紧,盯着她问:“阿嫣,他们说你要嫁去上京做皇后了是吗?”

她点头:“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

他将她抱得更紧,孩子气地说:“我不准他们抢走你!你嫁给别人,以后我就见不到你了!”

离别在即,她到底有些伤感,取了帕子替他擦去脸上的水迹,“你别再闹了,我终究是楚家的女儿,如今大了,总是要回去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毕竟,谁又能守着谁过一世呢?”

他一双桃花双目里蒙着朦胧的水雾,只望定她,说不出话。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又安慰他:“你放心,将来我做了皇后,你若在这里厌倦了,就来上京找我,我让那个皇上封你做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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