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不到一小时,把三片面包边儿塞进了胃里,喝了四杯橙汁。最后的一杯是因为脚使不上力气,没自信能站起来,为了磨蹭时间才勉强自己喝下去的。
为此,我只觉得喉咙里微妙地又甜又黏,而且直发干。
擦完庞贝罗的桌子后,我听见他在里面喊我。
庞贝罗站在客人用的厕所前。这家店的厕所没有男女之分,备有两个小便池和两个带门的隔间。进去后,右手的墙上写有“STAFF ONLY”(员工专用)字样,有一扇挂着牌子的门,里面就是刚才我用过的带淋浴间的小房间。房间的角角落落用不着打扫就是干干净净,但我依旧不敢松懈。
“这里打扫完了吗?”
“是。”
庞贝罗踩着黑色的花砖走进去,指着最里面一个门里的坐厕:“这个也是?”
“是。”
庞贝罗什么也没说。
我站在那里,只觉得背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我照我的标准做了打扫,但没自信说彻底打扫过。我开始强烈地感到庞贝罗刚才问的正是后者。
“舔。”
“啥?”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要擦得像舔过一样。如果你已经打扫完了,那就去舔。”
突然间,我想起自己忘了擦坐厕外缘的背面,也忘了擦坐圈缓冲用的橡胶垫圈。直接连在上面的金属阀门也没有动过刷子。还有……还有……我想起这里因为看起来实在是太过一尘不染了,觉得就这样也行,结果动都没动一下。以及,一想到之前我打扫过的部分,地板、墙壁、厨房的餐具、大堂的地板、桌子等,打扫的成果对庞贝罗来说都是无法满意的半吊子结果,脚就抖了起来。
庞贝罗说过“去舔”之后,就一言不发了。
看起来像是认真做过了,这种事其实一眼就能看穿。事到如今我才察觉到自己的想法错得离谱。因为疲惫到了极点,做的又是在一般餐厅都会做的事情,所以我忘了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里看着虽然像个餐厅,其实却和交通事故的现场以及刑场没有区别。统治这里的这个名为庞贝罗的男人,同样是个异常的人。
被人指出因愚蠢犯下的错误,我对自己愚蠢的程度感到可笑。大场佳奈子,果然你是个超级白痴,简直可喜可贺!
我再一次看了看庞贝罗的脸,然后在抬起坐圈的座厕前面跪了下来。
眼前的物体像是混凝土制成鹈鹕一般—虽然我从没凑这么近看过。
带着缓和曲线的椭圆形陶器碰上去冷飕飕的。也许是蹲着的缘故,我闻到了让人感觉危险的消毒剂的味道。原本以为会很光滑的纯白色表面意外地凸凹不平。
我正在打量着要从哪里舔起为好,一不留意看到了自己右手的拇指。
指甲顶端起毛般地裂开了,灰尘和油脂渗了进去,变成了我不曾见过的黑黢黢的颜色。
“我不舔。”
我听到自己这样说,心里大吃一惊。
庞贝罗只是稍稍眯了眯眼睛,没有给出一点反应。
“我不会舔的。”
啊,真蠢—我不禁暗想。好不容易从土坑里捡回来的命,就这样又扔掉了。真是蠢货。我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难堪,慢慢地站了起来,但脚打着战,脸色惨白得和坐厕一样,嘴唇也在发抖,肯定是非常难看的。
庞贝罗在烟的另一侧。
从我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他没有被雪茄浓密的烟气挡住的肩部以下的部分,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厕所里很快就充满了烟,大概没有装火灾报警器吧。这里就算是着了火,告诉别人也不会有人来帮忙的。果然,这里就是庞贝罗所说的“Diner”—杀手餐厅。
世界上仅此一处。
世界的尽头。
终于,烟被手挥开了。庞贝罗一副“这烟不是我吐出来”的表情。虽然这微妙地显得很滑稽,但我当然完全没有笑出来的余裕,完全没有。
一想到会被处分,我的膝盖就抖得无法控制。原本力气就所剩无几,所以一旦开始发抖就停不下来—接下来,庞贝罗说了一句我脑子里想到的话:
“你在憋尿吗?”
“不是的。”
只听庞贝罗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听着,日语很难。说白了,这语言在深刻的情况下常常起不了作用。哪怕是用‘够了’、‘不用了’这种话拒绝了打电话来推销商品的人,事后包装得整整齐齐的商品送上门的情况也是要多少有多少。我需要确定我听到的是不是你确实想说的话。我再说一次,你用英语回答。”
我看到庞贝罗斜挑的眉毛,又想起来一件事。在以前看过的电影里我也看到过眉毛长成这样和有这种表情的家伙……呃,是保罗·纽曼。也许有人会觉得我怎么还有心思去想东想西,但哪怕是猫狗知道自己会被杀的时候也不会老老实实待着吧?就有这么可怕。我的身体没法乱扑腾,取而代之的是脑子在乱扑腾。
“你被我下了命令要打扫这里,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