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庞贝罗接近时能轻易让这领地失效。
“那盘子一个值二十万。”
我从水槽里拿起一个大的盘子,准备在空中从左手换到右手的瞬间,盘子像是瞄准了抢分时机的三垒跑者一般从我大拇指根和手掌边缘滑了下去。我想抓住它时已经来不及了,我想象着盘子撞到排水口的栏杆上碎掉的情形,但这事儿并没发生。庞贝罗不知何时抓住了盘子。
“这里所有东西的价格,你都要当成是你以前买过的同类东西的几十倍。当然,看是看不出来的。我精选的东西表面上都是看不出来的,但实际功能完全值这个价钱。这一点别的东西也一样,银器(庞贝罗拿起一个食指大小的水果叉)比你迄今买过的任何手提包都贵……但问题不在这里。这里的东西不同程度地都拥有各自的历史。我能够回忆起你手里的晚餐盘什么时候怎样被使用过。底部应该有个小小的缺口。”
有的。
“那是个被称做‘二丁目’的男人把盘子放在枪上造成的伤—他擅自把盘子拿去推扳机用。以前也有过进店的客人并不全守规矩的时代。那盘子里曾经堆满那家伙头盖骨里的东西,就像是浇了果酱的鱼白。作为差点儿摔到地上的纪念,就作为你专用的盘子吧。”
庞贝罗消失后,我又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盘子。
我已经记不清连续工作了多少小时了。在用地板刷刷厨房地面的时候,手臂的肌肉像是潮虫一样无法动弹,从那以后,每当觉得要超过界限之时,我就会拍打僵死的地方,强行使用它们。打扫大堂最里面的厕所时,我从背上到腰间都像塞满了生锈的钉子,连稍微弯个腰都办不到。每次屈伸关节时都能听到从身体里传来挤压纸板箱一般的声音。
但庞贝罗仍然像幽灵一般来来去去,我一点也不能放松。
“做瞎。”
庞贝罗的声音从吧台另一侧的大堂里传来的时候,一瞬间,我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脑子里连一滴葡萄糖都不剩了。
“坐下。”
我看见庞贝罗指着大堂里的桌子,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桌上有两个盘子。庞贝罗在里面放了干肉和葡萄做的开胃菜。旁边放着一个装有琥珀色液体的平底酒杯。我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之后,他拿出了雪茄。这次似乎是支新的,他用一把不对称的剪刀剪掉了烟头,又用长柄火柴去点雪茄。
在庞贝罗开口之前,我没向眼前的盘子伸手。一想到不认识的男人的脑子曾满满堆在上面,我就生不出什么食欲。所幸盘子里装的是四片干笋似的面包边儿,旁边放着装有橙汁的塑料凉水壶和杯壁上凝着水珠的装有冰块的玻璃杯。
“吃吧。”
点好雪茄之后,庞贝罗吐出一口棉花糖般的烟,说道。
我默默看着盘子。
那时候,我第一次察觉到有滴答的声音。在吧台上方,接近天花板横梁的地方,挂着一个结实的木质时钟。时针差不多指向两点半。不过看不出是下午还是午夜。
“不要介意时钟。对现在的你来说,那毫无意义。”
“是。”
“吃。”
“是。”
我把面包边儿撕碎了放进嘴里。这东西如果没有橙汁简直咽不下去,还带着微微的霉味。
“好吃吗?”
“是。”
—怎么可能好吃?
“这就是你的报酬。你刚才所做的工作,抵不到比这更好的食物。”
我点点头,咬着面包边儿。我当然不觉得这东西好吃,肚子也不饿。但若不这么做,似乎连“休息”都会被取消。
庞贝罗默默看看我,看看自己的手指尖,看看放在大堂角落里的古旧的投币点唱机。这让我格外地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