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我,及其他(2)

于是,渐渐地,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希望从事那样一种专职的工作,或许我只是喜欢他们的人、他们的眼神和相貌而已。也许是年龄的原因,我似乎越来越被女性作家所打动,从早年的去灯塔的伍尔夫 到琴声如诉的杜拉斯,再到在美国的苏珊?桑塔格。也许是因为阅读她们的原因,我开始懂得了欣赏老年女性的美丽,甚至一度认为她们脸上的皱纹是另一种性感。那种性感是在娇嫩的脸上永远都看不到的。这让我坚信:真正的性感是具有思想性的。

或者,换句话说,思想,有时候是相当性感的。

我向来反感“年轻”这个词,凡遇到这个词,我一概使用“年青”。后来,听说白先勇先生也恨“年轻”,而是用“年青”。这更坚定了我的看法。细想来,这里面隐含着一个由来已久的老人政治观,说的是,生命有“轻于鸿毛”或有“重于泰山”的。无论是年纪,还是生命,都无轻重。要说“轻”,每一段生命或者每一个生命都轻,轻得像烟,像花开花谢、春去秋来,又有孰重孰轻?但我愿意相信,生命是有“青”有“熟”的,就像树上的果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不同时节有不同时节的美丽。

年青的时候,“自我”是常常需要被强调的,因为,那东西并不清晰,才刚刚冒芽,你东扑一下,西抓一把,以为找到了,细看还是没有;再加上,当时身体里好像突然有个家伙在凶猛地生长,你想控制它,却常常被它控制着。从这个角度讲,每一个青春期都是危险的,就像王朔小说的名字《动物凶猛》。有时候,你似乎要跟它决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知道这样的战争持续了多久,有时会很长很长,直到你开始和它长在一起。

当年青的我,遇到了陈侗的那句罗伯- 格里耶的话:“我从来只谈自己,不及其他”时,我曾设想,在30 岁时像他一样放掉农艺师的工作去当一名专职的作家。但我却没能那样。其实他也没能那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能那样,但我知道自己渐渐地开始犹疑了起来。我开始犹疑:那是否就是真的属于我的那种生活?就像卡夫卡从来就不是专职的作家一样,我也从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专职的画家。

当然,这种犹疑完全出自某种不得已。那时,我开始意识到:“爱情,是文学的事;而我们已走向了科学。”

我常被这样一个问题困扰,就是如何向陌生人介绍我做的事,特别是当有人问我:“你做什么的?”我很难用一两句话让他明白我是干什么的。因为,我除了在广州美院教书之外,大部分的时间在从事个人创作,我的创作涉及雕塑、装置、照片、影像、陶瓷以及绘画;另外,就是实验性的设计,这些设计涉及家具、服装、建筑、园林、首饰,等等;同时,我也写一些无法归类的文字。这很容易让人误会,好像我什么都能干。其实不是。我只是能干自己的那点事儿。这些事儿,与那些成熟的行业基本无关。所以,我只好回答:我干的事儿,都和我的生活有关,和艺术有关。

有一次,一个学生看了我的展览后对我说:你是做陶瓷的?我说:这是我第一次做陶瓷,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那次展览后,我甚至还收到了一份韩国陶瓷学会的邀请,但其实我对陶瓷技术并不熟悉,也不感兴趣,只是那件作品需要有陶瓷的质感。我还收到过关于人体器官影像的专业医学国际研讨会的邀请,要求我提交英文的专业论文在大会上发表。我对医学知识了解得很少,更不懂英文。我只是一个在这些专业围墙上散步的人,从未想过从这一个坑跳进那一个坑。那只是我的生活中的一些内容,与专业无关。那是,我自己的世界。

我所做的所有事情,其实,都是同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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