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东京(3)

“没错。从某国的大使口中。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史廉生按照时间顺序,一件件地说明了昨晚所发生的事情。从见到那名自称“暴牙”的日本男子开始,他一五一十地将当时的状况,以及对那名男子的印象,还有他所散发的气息、措辞等,全都告诉了阿姆斯。除此以外,史廉生还把“暴牙”对日美关系的阐述,以及他内心的苦楚,以及日本海军内部正在商讨对珍珠港发动攻击的那件事,尽可能准确客观地陈述出来。

阿姆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听着。在听的过程中,他有好几次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在不停地消化咀嚼这个情报一样,一脸凝重的神情。对于原本担心阿姆斯会一笑置之的史廉生而言,书记官认真的表情,让他大感意外。

当史廉生把所有的话说完时,阿姆斯总算开口了:“我们最好把那个计划当成是有可能会具体实施的东西。它一定会四处传播开来的,而与之相关的人一定也会一下子增加许多。”

史廉生问道:“你不觉得这个情报太过诡异了吗?”

“你是说一天两次,又分别来自不同的情报渠道?该不会是个陷阱,想引诱我们上钩吧?”

“若这是个陷阱的话,我想一定会用可信度更高的情报来当诱饵的,你想想看,东京与夏威夷之间,距离约有六千公里远。若日本想偷袭夏威夷,在这种距离下,派出大量的舰队,且攻击之前必须全程不被发现,你不觉得这是一个莽撞而且过于大胆的计划吗?因此,我不认为单凭这种情报,就能够诱骗得了我国负责国防的人员。”

“也就是说,”史廉生接着说道,你认为这个情报是有很高的可信度的啰!”

阿姆斯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威士忌。

“然而,话虽如此,但若‘暴牙’真如你想象的,是日本中央政府高官的话,他应该还有很多其他的渠道,根本用不着诱骗你啊!”

“他之所以这样做的理由,我倒是能理解。”

“是什么原因呢?”

“那名男子一直在否定自己的行为的意义,强调自己不是卖国贼而是爱国主义者。所以,他才选择了一个有可能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渠道。也就是在这种心境下,他选择了我。试想一下,如果他直接向大使馆的职员陈述这件事情的话,就会变成他所一直担心的,也就是真的变成卖国贼了。恐怕,他已经为自己的行为饱受煎熬,并变得神经衰弱了吧!所以为了减轻心理压力,他将我认定为是他泄露国家机密最合适的人选。”

“看来他有点小视你了!”

“我是个传教士。作为一个情报员,还只是个新手而已。”

“你是一个在地狱走过一遭的传教士,从某种意义上讲,你的信念会比任何人更加坚定。为此,我对作为谍报员的您一直怀有无比的敬意。”

史廉生没有应答。阿姆斯将杯子放在身边雕刻有花纹的桌上,继续说道:“我待会儿马上赶回大使馆,今日之内会将这件事转达给大使。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该离开了。”

“我怕被跟踪,所以很抱歉,我就不相送了。”

阿姆斯挥挥手,向牧师道别,转过身走进走廊,迈着大步离去了。

就在同一个时期,秘鲁驻日大使利卡德·里贝拉·舒里巴德也从几个朋友那里听到了这个惊人的情报。舒里巴德是一位长期居住在日本的资深外交官,不仅在日本外交部,甚至在一般企业以及平民当中,都结交有许多亲密的日本友人。当然,在居住东京的外国人圈子中,他的人脉也是一样广泛。

几乎是同一时间,从不同人那里听到这个传闻,舒里巴德也不禁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不安。日美关系终究还是到了令人堪忧的地步,因此他认为,这绝非空穴来风、无中生有的传闻。

于是,当舒里巴德听到这个消息后,便立即造访了自己的友人、美国大使馆的一等书记官爱德华·S.克洛克。

“请你不要追查传闻的出处。”舒里巴德欲言又止地说着,“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如果去追查的话,会让情报提供者的处境变得越来越微妙。”

克洛克回答道:“我能理解。”

于是,舒里巴德将自己听到的情报简明扼要地转达给了克洛克。克洛克随后将这个情报,一五一十地转述给驻日大使格鲁。格鲁大使在不久前,也曾经从另一个一等书记官阿姆斯那里,听到了完全相同的情报,更何况这次情报来自于他十分信赖的秘鲁大使舒里巴德。因此,格鲁大使马上与海军武官讨论起这个情报,并判断他们有必要打电报,让政府知道此消息。为强调这并非一般流言飞语,所以报告里特别提及了舒里巴德所提供的情报内容:“包括我的一位秘鲁友人,还有一名日本人在内的众多线索透露,日军计划在和美国开战之际,倾其全力大规模地袭击珍珠港。我的一名下属听到了这些情报之后,便将这件事情向我报告。他在报告的最后,又向我补充说明道:‘虽然我自己觉得这只是单纯无根据的胡乱想象,但既然已经从多个渠道得知这个情报,那么,我认为,这件事有必要以最快速度向上呈报才是。’”

这份报告立刻被送到大使馆负责解码的人员手上。一九四一年(昭和十六年)一月二十七日,美国驻日大使馆发出电报,向政府报告了此事。

报告书经由美国国务院,传到了海军部,然而,格鲁大使的这份报告,却没被这两个部门认为是有价值的情报。之所以会如此,主要是因为这份情报的来源十分不清晰,而且没有显示计划时间表。单凭这样的情报,根本无法掌握日本海军实际的动向。因此,它到最后只是被当成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警告,被丢弃在各相关部门负责人的手上而已。不过,在参谋会议上,因为顾虑到来电者是驻日大使,所以他们还是决定向太平洋舰队通报这件事。美国海军情报部(ONI)部长将这样的指示告知了所属的远东课课长。远东课课长阿瑟·H.麦克连中校,以前曾阅读过类似情节的科幻小说,他在心里猜想,这恐怕是东京提供线索的人,把现实与小说中的情节混在一起,再传达给了秘鲁大使了吧!麦克连中校曾经担任过驻日海军军官,其在日本海军中还颇有一定的人脉。他不太相信这个科幻小说式的、大胆的作战计划,于是在格鲁大使的电报后面,再加上了一段自己的见解:

“海军情报部完全无法相信这样的谣言。而且根据已知情报的判断,在目前日本陆海军部队的配置当中,完全看不出任何将对珍珠湾发动攻势的迹象。因此,在可预见的未来,这项计划完全不可能实现。”

尽管美国海军完全无视这个情报的存在,但在其中却有一名对它十分关注的情报官。他是阿诺德·泰勒少校,与麦克连中校同样隶属于美国海军情报部。由于他的身材庞大又臃肿,行动迟缓,所以被人取了个“懒汉”的绰号。

当泰勒少校将这份报告书的副本摆在眼前时,他想起了以前受到自己劝说,前往东京的一名线民。那是一名有着瑞典血统、身材高大的青年,他是改心派教会的传教士,名字叫做罗勃特·史廉生。

为了确认袭击珍珠港这件事的真实性,有必要再派遣一名协助他的人员。此外,希望这件事不要成真,泰勒在心里暗自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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