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芬芳发现,他只是看自己,却不量尺寸:“你怎么不量?快点呀!”
何无极笑了:“你的尺寸,我还用量?第一次的时候,我就搞清楚了。”
“坏蛋!死鬼!”杨芬芳扑过去用拳头打他前胸。
“我就是坏蛋。”
何无极觉得很奇怪,杨芬芳即使站立也是软若无骨,柔如丝绸,两人四目对视,静立不语,却都不由自主地欢快起来。须臾之间的生命,就是彼此的渴望;唯一的冲动,就是交换各自生命中重要而隐匿的部分。他们像两棵直立又旺盛生长的小树,枝叶相缠,根须相交;又如春天的耕作,要扎进泥土的深处。
杨芬芳趁其不备拉了灯绳,霎时眼前一片漆黑。他们依旧紧贴,交融一体。
两人逐渐平息下来,赤裸的杨芬芳坐到床沿,用双臂围拢何无极。说:“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怕你生气,我又不敢说。”
“有什么事,我会生你的气?”何无极抚摸着她光滑的
双腿。
“我想去上海玩。”
“是那个姓刘的,请你吧?”何无极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最初,是他提出来去上海。我没答应。可是看了《青春之歌》,我就特别想去上海玩。我跟姐姐、姐夫说了。这次是去玩,就是玩!不跟婚事混到一起。”
“是你姐姐、姐夫带你去?还是他带你去?”
“也许是姐姐和他。”
“别说什么『也许』,给我一个准数。”
杨芬芳答不出来。
“芬芳,只要你去了上海,在他看来,这个口子就叫撕开了。我担心以后的事,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谁都没再讲话,但两人的情绪都很紧张,心也都紧绷着。何无极俯下身来,吻着杨芬芳眼睛,说:“不想让你去,就是怕你离开我啊!懂吗?”
“我懂。”
“天地那么大,可我只有你。”
“无极,我也只有你。”他们相拥着一起倒在床上。月落而星沉,风起而潮涌。
何无极坐在缝纫机前做背心,手推脚踩,头也不抬。自打知道杨芬芳要去上海,心情就不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一连几个晚上,怎么也睡不着觉,即使半夜从她那里回来,浑身筋疲力尽,也是难以入眠。他跑出家门,一个人站在葱茏的小树林里或山丘顶上,呆久了,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株树,一棵草。满心的孤独和满腹的惆怅,随着脚下的草、头顶的云蔓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如果顺着杨芬芳的房子看久了,他的心就会像针扎指尖那样,钻心地痛,一下,又一下。
“孩子,你这几天瘦了。”说这话的时候,何老太已经站在儿子身后。
“妈,我这是在给她做几件背心。”
看着像堆成小山一样的桃色细布,何老太问:“你要做个七八件吧,为什么要做那么多?”
“不为什么。”
“是不是要分开了?”
“妈,我的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啊?”机器停了,何无极仰着脖子,长出一口气。
“这是我猜的。”
现在唯一可以说话的人,就只有母亲了。他把刘庆生提亲的事说了,又把杨芬芳要去上海的事也讲了。母亲拿起一件做好的背心,看了看。说:“我想这是你给她的头一份礼物,也是最后一个纪念。”
“妈,你是成心说狠话,好让我断了念头吧?”
“不,我从心里盼着你们做夫妻,可我儿没这个福气。何无极赛过刘庆生,可地主儿敌不过解放军。收吧!现在不收,以后想收都收不住了。”
儿子握紧拳头,猛捶着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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